“回去吗?”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伊蕾娜。
但回应她的,是沉默。
以及,周围连绵不绝的雨声。
这样沉默的氛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回哪?”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是人可以发出来的,这反倒是有点像老旧的留声机换上了一个磨损的唱片发出的噪音。
但这简短的词汇确确实实是从琴口中跑出来的。
“回旅店,我们应该退房离开这个王国了。”伊蕾娜平静地说道,“该看的已经看完了,如果再多待几天,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事端。”
“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发,不是吗?”
“我也可以带上一个人出发,不是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伊蕾娜说道。“我想做的事,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的。人不是机器,没必要事事权衡——那种活法太累了。”
“这种活法很好。”
“你也有这样活着的权力。”伊蕾娜说道,“现在,你已经不在贝阿朵莉切了,桎梏你,约束你继续像过去那样活着的诅咒是什么呢?”
他就如同一个从小被教导自己不能站起来但手脚却健全的小孩,长大了也坐在轮椅上,明明可以摆脱轮椅,却始终不会去那样做。
他,似乎从来没有从那个地狱之地走出来过。
从来没有。
“或许,我会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琴。”伊蕾娜说道,“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但,我想说,活着,从来不是为了什么理由去活着的。我们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但至少,我们有选择生活的权力。”
“你明明知道,他的死,是因为这个冷漠的社会——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你只是把自己想象得太卑微了。”
“可……”琴还没能说出下一个词就被打断了。
“是是是,如果没有你的善意,他或许不会因此而死。”伊蕾娜说道,“然后呢?是你主动想谋害他吗?如果这算是你的错,那么那些制定计划生育政策的人都是全天下最大刽子手。”
伊蕾娜义正言辞的演说并没有激起琴的共鸣。
一个人,永远地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很多道理,并非是不懂,而是懂了难以接受。
就像一个内向到自卑地想埋进土里的人,他们都知道主动和别人交朋友能让自己未来的路走得更宽,这对他们人生有好处——但他们做不到,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无法做到。
琴什么都懂。
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可能理不清这样平白无故的道理。
但他就是无法做到自然接受,就是这样。
“想想看爱丽洁,她的人生因你改变。”伊蕾娜换了个角度说道。
“是她自己走出来的,我没有那么伟大。”
“想想看戴安娜,没有你,她现在只能迎来被分解的命运。”
“是荷尔贝莉的帮忙,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我呢?”伊蕾娜说道,“魔爆云那一次——你和我一样自以为是,什么叫没那么重要呀,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那重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失控了,你就死了。”琴说道。
“那又如何,那个事实就因此改变了?”伊蕾娜说道,“如果爱丽洁能自己走出来,那么为什么会面临被王国驱逐的命运;如果没有你,戴安娜谈什么等到荷尔贝莉的救援。你只是选择性忽略罢了。”
他就像一个刚考完试对完答案的学生。
明明大部分题目都是正确的,但一道没有做对的题目难受个半天,选择性忽略自己已经做对的题目。
真够小孩子气的。
真可惜呢,绝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小孩子气的。
“明明对别人就是善良得一塌糊涂的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不善良呀。”伊蕾娜说道。
说难听点,他只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自我感动罢了。
自我暗示自己,暗示自己这样已经好好活着了——明明他根本没有好好活着过。
“对自己善良点,不要说你不配。这里,不是贝阿朵莉切。”伊蕾娜说道,“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如果有,我,灰之魔女伊蕾娜,第一个揍的就是那个指手画脚的人。”
“真暴力呢……”
“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淑女。”
“明明很自恋。”
“和这个不冲突好吧。”
“很自以为是。”
“就这一点,你比我更加自以为是。”
“你看过我的记忆了吧?”
“……”
琴自嘲地看向别处:“平日里,很多东西明明我没提到过,你却好像知道一样。你从来都不擅长隐藏这些。”
“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能正常对话,就说明他的情况大概是好一些了。
也许,他就是一个一直在做好事的乖孩子,等着有人能好好夸一夸他吧。
就算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责备他的一生,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想吝啬自己的赞美。他已经救过很多东西了——而他的人生,不应该被他所希望拯救的东西而撕裂。
也许会有神去引领迷途的羔羊。
但此时没有神明——如果没有,那这个责任就在他人身上。
……
这个该死的家伙。
明明自己已经快蛊惑成功了,居然在这个时候坏自己的好事。
花言巧语地趁虚而入,将负面情绪无限放大是祂的拿手好戏,但此时此刻,居然有些不灵验了。自己的魔法居然会被同样如此巧言令色的花言巧语破坏。
德鲁伊本想说些什么继续施法蛊惑的时候。
“恶魔也会破坏规矩吗?”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哦,也许只是在规矩面前反复试探,这一点我倒是错怪你了。”
该死……
“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们——自诩自己遵守契约,不过是用自己的诡计让别人掉进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里而已。”那道声音继续说道。
“呵呵,你们死神难道做过的龌龊事还少?那些世纪战争有哪几个没有你们参与的身影。我们也就彼此彼此了。”德鲁伊反唇相讥,阴鸷地看着那慢悠悠走来的小女孩。“真是好久不见,默。”
“随你怎么说咯——还有,别显得我们很熟的样子。”默摊了摊手,“之前做的事情也就算了,毕竟我没证据。现在在我眼皮底子下,总该收敛点了吧。”
“呵呵,如你所愿。”德鲁伊消失了。
祂此时没有形体,一般只能凭依在某个介质中。刚才,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彻底获得形体了,真是坏事。
这个死神来的时机可真巧。
但真得是巧合吗?
“啊哈~看看周围同僚有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吧。哎,业绩不够呀。我好想摸鱼呀……”默杠着镰刀打着哈欠晃悠悠地走了。
祂的离开,并没有被在场的两人察觉。
正如祂的到来也是一样——如果祂想,就不会有人可以看到祂,这是死神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