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不愧是政策研究员出身,对于上头的动向十分敏感。
五月份,单位里开始挨个儿摸排停薪留职人员的去向。在得知他去琼岛办起地产公司后,领导的态度意味深长,“广年啊,做我们这行的,不但要有政治敏感度,更要守得住本心、耐得住寂寞,你说是不是?”
领导罕见的敲打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反复思考后,他决定将手中的地皮尽数抛出,落袋为安。
可惜事与愿违,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地产市场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转手消息放出去后,昔日争相抢购、不惜高价也要搞到手的地皮,此刻竟鲜有问津了。
他猛然警醒,击鼓传花已到了尾声。
他连忙让人去市面上打听,骤然发现,昔日背景雄厚的几家大型地产,几个月前就已经悄然变现离场,而他,不知不觉中竟成了末场的接盘侠。
黄广年哆嗦着挂了电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顺着墙壁向下滑,最后瘫坐在了地上,口里喃喃念道,“完了,全完了。”
......
1993年6月,“国16条”出台,这一次亮剑,直接刺破琼岛地产泡沫。尽管黄广年已经抓紧出清了不少地皮,奈何当初实在囤得太多,再加上手中的地皮都是先买后押靠着杠杆淘换来的,流动资金一旦出现缺口,他的地产公司便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
单位对堂哥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炒地皮行为虽不完全等同于投机倒把,但亦存在投机性质,且情节严重、影响恶劣。最终处以开除处分,并收回分配的福利住房以及首都户口。
另外一套房产早就被银行查封,老黄不忍心堂哥妻女流落街头,便作主将人接了回来。至此,一家人在首都十多年的辛苦经营,黄粱一梦后全部化为泡影。
自知无力偿还债务的堂哥,在事发前就和妻子办了离婚。待银行查封完公司后,他绝望地从22楼办公室一跃而下。
然而,生命的终结并不意味着债务的终止。
堂哥走后,债主们纷纷找到了乡下的老宅,堵门、泼漆、写大字,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黄家二老还没缓过来,又被迫经受了多轮恐吓惊,直接双双住进了医院。
“他堂哥的后事、老人住院都是老黄在忙前忙后地张罗,倒不用我费心。关键是他嫂子和侄女儿。”安槿慧不住地揉着眉心,一脸倦色。
当初为了筹钱支持丈夫“创业”,黄家大嫂将家中能变现的东西尽数变卖了。这次回来,母女俩除了几包衣服和寥寥几百块路费,一无所有。
“那些债主还找去了他堂嫂在首都的单位和孩子学校,幸好母女俩听了老黄的话躲出去了。眼下正是风头上,老黄的意思是先找个住处给娘儿俩避避风头,转学手续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去办,只能先找家教来家里上课......”
“这往后,估计都得你们费心了。”薛凝芳同情地抱了抱安槿慧。
“可不是,就这样还吃力不讨好呢!”安槿慧长叹一口气,“你不晓得,他那堂嫂,话里话外都在怪老黄。说他只管把自己保了下来,不顾他堂哥死活,哎~”
薛凝芳有些无语,只是这到底是黄家内部的事儿,她不好多嘴,只能在言语上尽量宽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