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帝王心术,毕竟现在要团结所有战士共抗强敌,如果把事情闹大,就会牵连许多人,造成人心不稳,不利于抗清大局。
随后,范青让刘芳亮带着丁国宝去城墙上布防,他则带着李岩、傅宗龙再次回到文华殿中。范青给二人赐座,然后问道:“开封那边的布置不会出现纰漏吧!”
李岩拱手道:“高桂英在开封并没有太多故旧手下,形单势孤。而皇后聪慧,泽侯又素来在军中享有威望,况且他们又都得到皇上的示警,所以定然会万无一失的。”
范青心中高桂英的形象一闪而过,让他心中一痛。但他立刻压制住自己的感情,脸上不动声色,道:“皇后是她的义女,有母女之情,而泽侯与她交情很深,泽侯又向来有妇人之仁,只怕他们下不了手。”
李岩道:“现在赵恩、杨铁柱的陕西军和蓝应城的湖广军都已经回师到开封附近,他们得到过皇上的密旨,监视泽侯,臣以为应该不用担心。”
傅宗龙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微一跳,皇上许多事情都在秘密的处置,原来陕西军和湖广军,都已经撤回到开封了,那么三四天之内就能到达京师了,京师的困难也就可以解开了!
只听李岩问道:“皇上,泽侯、赵恩、杨铁柱、蓝应城等将领如何进军,让他们到京师下会师么!”
范青想了想,道:“不必。”他站起来,看着御案上的舆图道:“让他们过了居庸关之后,转而向北,赵恩、杨铁柱,蓝应城向蓟县进军,泽侯则率领主力……”只见范青的手指不停向北移动,几乎到了长城附近。
傅宗龙大吃一惊,京师情况如此危急,好不容易盼来援军,皇上却不让他们进入京师,这步棋也太险了一点吧,于是他拱手道:“皇上请三思,京师重要,皇上的千金龙体更是众心牵挂,事关大局,不能受到一点损伤,这援军难道一点也不到京师么?”
范青笑了笑道:“援军到了京师,一来会吓跑了多尔衮,二来,断满清后路的军队就会不足,所以我不让他们来京师,直接去断满清的后路,咱们要玩一把大的,把多尔衮这十多万军队,一口吞掉。”
傅宗龙又是心中一惊,皇上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于是道:“皇上用兵,向来谨慎,这次却走了一步险棋,臣不知对错,但臣觉得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满清十多万大军围城,兵强马壮,虏势猖獗。而咱们大顺军刚刚战败,士气低落,又有内部叛乱,军心不稳,所以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范青笑着拍了拍傅宗龙的肩膀道:“老傅,你是个大大的忠臣,可用兵有稳,也有险,这时候就到了用险招的时候了,况且朕也不是没有后招,马上咱们的援军就要来了。”
傅宗龙愕然:“谁?”
范青微笑不答,看向李岩,李岩笑道:“臣猜是吴三桂。”
傅宗龙又吃了一惊,“吴三桂一直拒不投降,十分顽固,怎么会做咱们的援兵?”
范青微笑:“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他看不到咱们的实力,当然拒不投降。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来咱们大顺朝展示了实力,抵挡住满清的攻势。二来咱们援军已经到了,胜负即将明了。第三点最重要,他看到了京师百姓士绅,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的帮助朕守卫京城,这是朕进入京师后,收拢人心的效果。吴三桂看到人心所向,知道咱们大顺朝必定拥有天下,所以才会主动来降。”
李岩拱手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圣明,率王者之师来到京城,天下各方势力知道大势所趋,如百川归海,投顺皇上。吴三桂看出天命所归,必将主动归降。”
范青微微点头,这是自己政治上的胜利反映到了军事上,如果自己进入京师后,走错一步,犯下错误,那么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范青与李岩和傅宗龙议完事,回到武英殿寝宫,天色已经黑下来,寝宫中开始掌灯,四面烛光照亮。范青独自坐在龙椅之上,白天事多纷乱,他又要在臣子面前保持帝王的稳重尊严,所以一点心事都不能流露,此刻,他再次想起高夫人,心中不禁一阵难受。白天一直被他压制在心底,那一小点的痛楚,慢慢扩大,很快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
“桂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范青反复在心中追问。他对高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最初他接近高夫人,有谋夺权力的意图,也有男女之间的欲望,当然也有对她性格能力的赏识。后来高夫人在许多事情上支持他,且在一些地方指点他,这时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李自成醒来后,他们之间变得疏远,范青对高夫人选择李自成而不是他,有怨恨,也有一丝忌妒,这时候,范青已经对高夫人有了一丝爱意,正因为爱,所以范青才会做出那些羞辱高夫人的事情,爱情是自私的,爱人的眼里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
在李自成死后,高夫人给范青生了一个女儿,且重新住到了王宫当中,这时候是范青最开心,也是他对高夫人爱意最深的时候。不是这样,他不能被高夫人的言语怂恿,进行东征,这都是高夫人在他心中地位重要的表现。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高夫人在那时候对他已经由爱变恨,存在一颗报仇之心。如果不是他足够机警,发现了高一功叛乱的蛛丝马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高夫人的。
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变化莫测,在范青和高夫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范青的心十分痛楚,他在回想自己和高夫人交往的一幕幕,一颦一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如在眼前,他承认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高夫人的这次谋反,深深的伤到了他。
范青就这样坐在御座上,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久久不动。其间,王瑞芬过来一次,询问范青是否需要用晚膳。范青挥挥手,让她走开。
王瑞芬自从伺候皇上以来,还第一次见到皇上是这样的表情,脸色难看,就差把“难过”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她不敢多问,把茶水放在范青身前的桌上,静悄悄的退下了。
范青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殿角的虚无之处,那里似乎凭空幻化出来高夫人的笑颜,随后是她矫健的身姿,骑在马上,臀部在马鞍上微微抬起,跃马扬鞭,口中大声的吆喝,用鞭子抽打胯下马匹,同时回头大声的笑叫:“你追不上我!”
范青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泪眼模糊,他深深的叹息,自言自语道:“桂英,你是在为李自成报仇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你弟弟一样,离开了人世?”他心中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似乎一颗心又飞回到了开封王宫当中。
此刻在开封的王宫中,一场宫廷政变刚刚被平息,慧梅第一次展示了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还有紧急情况下的强硬手段和智慧,以雷霆之势,同田见秀在军中清除了十几个军官,有将领也有低级的校尉。田见秀和左妃等几位妃嫔,都对慧梅的手段十分震惊。以前范青的光环掩盖的慧梅的能力,现在范青不在,慧梅终于可以施展她的能力了。
在皇宫当中的一处幽静的宫殿中,高夫人穿着一身道袍,跪在三清神像前,默默祷告,表相庄严。忽然,身后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跌跌撞撞的进来,噗嗵一声倒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嘶声道:“夫人快走,事情已经败露,咱们的人都被杀光了……”
说完,浑身抽搐几下,就不动了。这时,殿外涌进来许多人,手中举着火把,或拿着刀剑,把阴暗的大殿照亮。这些人有太监也有宫中的侍卫,火光闪烁,把大殿中映照的忽明忽暗,阴森恐怖,也把这些人手中刀剑映照的寒光闪烁不定。
这些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庙堂中间的高夫人。高夫人心中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但她并不恐惧,死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怕,从见到李自成尸体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死了,至于后来住进王宫,给范青生了一个孩子,这都是她为了报仇而作出的铺垫,但现在都无所谓了,死亡是她最好的出路也是归宿。
高夫人站起身,面对着涌入大殿的士兵,面无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的大场面,在千军万马中搏杀,她都经历过许多次了,更何况此时她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开封皇宫中的太监总管孙全忠上前一步,冷笑道:“高桂英,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想谋逆造反,现在你的人都被杀光了,就剩下你一个罪魁了!”
高桂英沉声道:“慧梅呢!她怎么不来?”
孙全忠冷笑道:“皇上、皇后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他们,还有脸见皇后?告诉你,皇后碍着你们母女间的情份,不想看见你临死前的丑态,你这就上路吧!”
说完一挥手,那些持着刀剑的士兵,一拥而上,就要把高桂英斩成肉泥。忽然,殿外一人道:“住手!”只见田见秀一身戎装,从殿外走进来。
孙全忠是皇宫中的总管,很得范青的信任,地位类似于西厂太监头目,他对大顺军中的将领并不买账,不过,田见秀毕竟是大顺武将之首,他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皇后差我来处置谋逆叛徒,泽侯这时候来,有何贵干?”
田见秀冷笑道:“高桂英由我来处置,不劳公公费心了!”
“这个……可有皇后的手谕?”
“没有手谕,但我得皇后亲口应允,难道你不相信么?”
“不敢!”孙全忠见田见秀的眼神变得威严,他不敢多问,挥挥手,刚才涌入大殿的士兵和太监悄悄的退了出去,大殿中很快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田见秀和高桂英二人。
田见秀打量高夫人,只见她穿着一身灰布道袍,不施粉黛,只在头上插了一根木钗,脸色平静,但目光中还是露出一丝执拗倔强。他叹息一声道:“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呢?皇上英明智慧,文武双全,是最适合执掌权力,平定天下的人物了,你何苦与他争权呢?”
高夫人冷笑道:“你当我高桂英是贪权之人么?我伯父当过闯王,我丈夫当过闯王,我自己也当过闯王,我把权力让给范青,我根本就不在乎谁当皇上。我是为了我心中的恨,范青逼死了我丈夫,我爱自成,我要为他报仇。”
田见秀叹了口气道:“自成已经死了,他临死前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过去事情就让他过去,那该有多好,可你却偏偏耿耿于怀,最后走了一步死棋。当初我劝你回来,你偏偏要走。可最后你还是回来了,我真希望你当初没回到这个皇宫,没回到皇上的身边,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
高夫人幽幽的说道:“如果自成活着,我会随着他离开的,我们远走高飞,就是做一对乞丐我也甘心情愿。可自成死了,他是被范青逼死的,你知道么?”
高夫人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了,叫道:“我是怎样对待范青的,你看到吧!我信任他,给他权力,给他想要的一切,我甚至把身子都给他了,还为他生了孩子。我当时是多么相信他,我信他会对我好,对我好一辈子。可是我终究还是错付了人,我高桂英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听了他的话,当了这个闯王。如果当初让刘宗敏当闯王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情。可我听了他的花言巧语,把他当成心腹,当上了代闯王,后来又把闯王的位置让给他,我成了他谋夺权力的垫脚石,我好蠢啊!”说到这里高夫人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