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文武众臣都很担心皇上的伤势,但也不能一起进去探望,于是,众人都推举了当前大顺国地位最高的五人,李岩、傅宗龙、高一功、红娘子和陈永福去进入探望。因为红娘子和陈永福都驻扎在城外,所以要等他们二人进城入宫后,五人再一起进入内殿。
大殿中烛影晃动,一些臣子互相使着眼色,还有一些没有座位的臣子,站在暗影中,窃窃私语。傅宗龙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岩,只见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光中似乎不是十分担忧。
傅宗龙实在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丞相,皇上重伤不能处理政务,这千斤重担就要压在丞相肩头了!”
李岩向空中拱了拱手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仁义爱民,解救苍生,自有天神护佑,学生相信,皇上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傅宗龙见李岩说的如此肯定,心中十分诧异,正想详细询问,忽然有太监进来通报,说陈永福将军和红帅已经到了。众臣一起站立迎接,片刻之后,陈永福和红娘子一身戎装,在太监的引导下走入大殿。
与众人见礼之后,杜勋亲自出来引路,五人鱼贯而入,进入后宫,到武英殿探望皇上。
在范青西暖阁的寝宫当中,一张镶金嵌玉的豪华龙床上,范青躺在黄色锦缎的被褥中,长平公主坐在床前抹眼泪,听到文武大臣进来,才躲到侧殿。只有王瑞芬带着两名宫女在床前伺候。
五人走到床前,一起跪下叩拜。随后王瑞芬轻轻拉起帐幔,露出范青的真容。傅宗龙望过去,心中一跳,原来范青脸色憔悴且苍白,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与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赤着胸膛,被子只盖到胸口,露出肩头被白布包裹的伤口,白布还渗着殷红的血渍,寝宫中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傅宗龙不敢多看,赶快把头低下,只听身旁的红娘子在轻轻啜泣。
范青长叹一声,道:“各位爱卿,不用担心,朕会没事的。邢贵妃,你也不用太担心。”
红娘子泪流不止,膝行到范青床前,轻轻握住范青的一只手掌,道:“都是臣妾无能,没能保护好皇上,让皇上亲自上阵征战,龙体受损,我们这些文武臣僚都有罪。”
李岩等人也一起叩拜,道:“臣等罪该万死。”
范青微微摇头,道:“不怪你们的,这是意外,谁又能料到,唉!总算守住了城墙,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啊!”随后范青问了问,守城的情况和现在清军的动静。听到清军暂时没有攻城的意思,范青才稍感安慰。整个过程,范青语气软弱无力,声音断断续续,还在不停的咳嗽,显然伤的很重。
最后,范青慢慢道:“朕受伤以后,暂时不能处理政事,文武事情都由丞相负责决断,丞相,要辛苦你了!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李岩拱手道:“皇上龙体欠安,只管安心养伤,臣虽愚钝,但一颗忠心,天日可见,臣必定会竭心尽力把皇上安排的事情做好。”
范青慢慢点头,咳嗽两声,又道:“城中的民政还由傅大学士处理。城外的防务由红娘子和陈永福将军负责,城内的防务则交给……”他目光落到高一功身上,但毫侯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也渗出一缕鲜血。
红娘子又哭了起来,道:“皇上,属下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养伤,我们一定会守住京师的。”
范青微微点头,王瑞芬用手帕轻轻擦去范青嘴角的血迹,向高一功看了看。高一功立刻拱手道:“皇上放心,城墙上和京师内的防务,臣一定会安排妥当。”
范青又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十分疲惫不堪的样子,众臣这才依次退出寝殿。到了文华殿之后,杜勋带领两名太监进来,宣读了圣旨,就是刚才范青做出的种种安排。众臣接旨之后,一起叩谢皇恩,然后退出了皇宫,各司其职。
高一功回到城中居住的衙门当中,他独自在房间中坐着,默默无语,桌上的烛光晃动,显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范青的预感没有错,大顺军的高层确实出了叛徒,就是高一功和高夫人姐弟二人。高一功是什么时候开始怨恨范青的呢?就是在李自成苏醒的那段时间。本来高一功是赞成姐姐让权给范青的,一来范青势大,掌握当时的闯营权力已经不可阻挡,二来高一功想要有拥立之功,以图在新朝显贵。为此他还曾劝说过姐姐让权。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自成还会苏醒。
李自成苏醒之后,与范青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夫妻本为一体,高夫人也成了范青的对立面,连带着他也被范青一起疏远。
高夫人因为李自成和范青的矛盾受到了很大的屈辱,尽管这样,李自成还是死了。高夫人认为是范青逼死李自成,为此在心中深深的埋上仇恨的种子。后来,回到开封王宫之后,高夫人表面顺从范青,实际上图谋复仇,夺回大顺国的权力。她找到弟弟高一功,合谋此事,对范青不满的高一功一拍即合,与姐姐制定了夺权的计划。
高夫人认为此次东征必败,所以她故意怂恿对她十分信任的范青,让范青仓促东征,以至于陷入险地。他们姐弟二人的计划,就是东征失败之后,范青会实力大损,在撤回开封的路上,或者回到开封之后,二人联络陕西籍的将领,发动政变,重新拥立高夫人做闯王。
但现在出现了新情况,范青忽然受了重伤,不能理事,而自己现在又负责京师的防御,掌管京师军队,这是一个极好的发动政变的机会啊!虽然现在满清围城,大敌当前,一旦政变,会导致大顺国的混乱,京师是肯定守不住了。但高一功从来没想过留在京师,他连开封都不喜欢。他最想的还是撤回到陕西,在西安建都,那里才是他的家乡嘛!衣锦还乡是他一直来的愿望,这一点高夫人和他是一致的。所以只要政变成功,杀死或者软禁范青,他就立刻整顿军队,撤出京师,估计突围不会很困难,因为满清是很乐意接手这座宏伟的京师的。
他默默的看着窗外,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黑漆漆一团,就如一团浓墨一般,而他的野心也在黑暗中不断膨胀,不可抑制。不知过了多久,高一功慢慢站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机不再失,失不再来。”随后他高声叫来一名亲信,让他安排去回开封送信。亲信离开之后,他又呼唤亲兵,道:“去把丁国宝将军请来!”
这名亲兵有些诧异,轻声问:“大人,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快去!”高一功眼睛一瞪。
这名亲兵从来没见过高一功有这样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杀机,他心中一寒,不敢再问,立刻拱手应诺,退了出去……
在皇宫中,范青从沉睡中醒来,感觉似乎有水滴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睁开眼睛,只见是费珍娥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床前,正在无声的抽泣。
费珍娥见到范青醒来,脸上立刻露出惊惶的神色,跪下道:“臣妾无旨,私自来到皇上身前,请皇上责罚。”
一旁的王瑞芬也有些惊慌,赶快跪下,道:“皇上,奴婢有罪,费选侍担心皇上身体,一再恳求奴婢,求奴婢在皇上熟睡的时候,偷偷把她带到皇上床前,看一眼皇上。她流涕哀求不止,奴婢一时心软,就把她带来了,请皇上责罚奴婢。”
费珍娥赶快道:“皇上,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逼着王瑞芬带臣妾过来,还请皇上责罚臣妾,与王瑞芬无关。”
见两人都争着揽责,范青心中有些感动,缓缓道:“你们都是担心朕的身体,都是为了朕好,朕不责罚你们,赦免你们的过错了!”
二女一起叩拜皇恩,等她们站起来,范青示意王瑞芬退出寝殿,身边只剩下费珍娥一人。他用下巴示意费珍娥坐在床边。
费珍娥再次谢恩,坐在床沿上。范青伸手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按了按,道:“你不怨恨朕了么?你不是一直把朕当成流贼,当成杀害你最崇敬的崇祯皇帝的凶手么?”
费珍娥听到这句话,把头低下去,深深叹了口气,道:“皇上,珍娥知道自己错了!珍娥为以前做过的事情深深的后悔,只希望皇上能原谅臣妾的无知鲁莽。”
范青哦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你想通了?”
费珍娥点点头,随后擦掉面颊上的眼泪,抬头道:“皇上,是的,珍娥知道错了,已经完全的想通了。以前,臣妾总以为崇祯皇帝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皇帝,就如他自己希望的那般,做一名中兴之主,把大明朝建设的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可臣妾后来才慢慢想通了,那些话不过是崇祯的自欺欺人的鬼话,他虽然这样说,可他既没能力实现,也不是真心的为了天下苍生百姓做事。而皇上您,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主。看看您进入京师之后的举措,废除苛政,放赈救济灾民,安抚百姓士子,善待前朝士绅,这些才是一个明君应当做到的。而且臣妾这些日子还了解到您在河南等处的做法,是真正的解民倒悬,是真正的开国之君。您比崇祯有远见,有胸怀,最关键是您有一颗仁慈的,真正爱民的仁义之心,就凭您两次赦免臣妾的弑君之罪,这历代天下之主,有几人能够做到?”
范青咧嘴笑了笑,他确实很仁慈,尤其是对待女人,特别是小费这样的美女。如果换成一个男人,也许早就被他挥刀斩成两半了。
费珍娥接着道:“奴婢现在深深后悔以前的举动,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皇上的心。皇上,臣妾还有一些心里话要说,从与您接触这些日子,臣妾已经深深的爱上你了,你的气度,胸怀,英雄之气,还有那些幽默的言辞,深深的折服了臣妾,臣妾常常为皇上夜不能寐,一颗心早就缠绕在皇上身上,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向皇上认错。您不知道,臣妾一听到皇上受了重伤,臣妾的心中有多么难过,简直是不想再活下去了。”说到这里,费珍娥再次掩面哭泣。
范青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怕费珍娥的后背,以示安慰,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中学生的年纪罢了,有些青春期的倔强执拗是正常的。但她能自己想通,已经很让他欣慰了。
费珍娥泣道:“现在臣妾想起以前对皇上做过的那些事情,简直悔恨羞惭的无地自容。幸而未伤到皇上的龙体,否则,臣妾就是百死也不能赎罪。请皇上现在就责罚臣妾,这样臣妾的心还能好受一点。”
范青笑了笑道:“过去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当时朕都没有责罚你,现在你悔悟了,朕怎么能再责罚你呢!那样子岂不成了赏罚不明,是非不分?你不要忘了,朕可是一个明君,难道你想让朕做昏君?”
费珍娥听了范青的话,忍不住笑了一笑,不过,很快又忧虑的道:“皇上,您赦免臣妾罪过,是臣妾的福气。不过,臣妾有一个心结。”说到这里,费珍娥又流泪道:“臣妾总认为皇上受伤是因为臣妾的缘故!”
范青哑然失笑,“朕是在战场上受伤,与你有何关系?”
费珍娥泣道:“臣妾是个不祥的女人,臣妾对皇上心存杀机,意图不轨,而皇上偏偏赦免臣妾,还把臣妾留在皇上身边,这样的举措,影响了皇上的运气,导致皇上在阵战上受伤。否则,皇上是贵人,有天神保护,怎能受这么重的伤害?”
范青听完又笑了,他伸手替费珍娥擦拭脸颊上的眼泪,轻声道:“你这小脑瓜,一点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既然是朕的女人,又怎么会有不详之身。再说,朕身为九五之尊,烛照天下,你一个小女子能影响朕的运气吗?你就算身上有点晦气,也早就被朕身上的龙运给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