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要安定京师人心,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以臣愚见,攻克京师之后,即应以不可胜之势,使敌人不敢来犯。”
范青问:“如何使敌人不敢来犯?”
李岩答道:“孙子兵法有言‘修道而保法’,‘道’就是仁义,所谓仁政。‘法’就是法制,即指治理国家的法制,也就是指军纪严明。换而言之,就是进入京师实行仁义,笼络人心,争取百姓和士绅的拥戴。同时严明军纪,遵守法律,可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还能给京师百姓以安全感。所以刚才臣才说‘追缴助饷’和‘与民同乐’这两个建议万万不可实行。”
范青点头赞道:“说得好。”
李岩接着道:“第三点,要尽最大努力笼络吴三桂,虽然他只是边关的一名将领,实力不如咱们大顺军,但他镇守山海关,位置重要。他手握精兵——关宁铁骑,是大明朝最后的精锐。在以后咱们与满清角力之时,吴三桂的力量偏向那一边,至关重要,胜负也许就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他若偏向满清,则满清如虎添翼。他若偏向咱们,则大顺军立得一强援。”
范青道:“如何笼络吴三桂呢?”
李岩道:“无非是女子金帛侯爵,现在情况紧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喜欢什么都可送与他,至于爵位也是越高越好,臣以为至少是一字侯,甚至封王,也可以考虑。”
范青微微点头,在大顺国中,爵位最高的是田见秀被封为泽侯,是一字侯,其次是二字侯,然后是伯爵,至于封王的,现在还没有。
李岩又道:“吴三桂的家人都住在京师当中,皇上可以此为突破口,对他的家人优待,必要是还可以用和亲的法子来进行笼络,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吴三桂稳住,拉到咱们这一边,如果做不到,也要让他保持中立,不要投靠到满清那一边才好。”
范青点点头,心中思索,如何笼络吴三桂的法子。
李岩接着道:“最后第四点,就是怎样与满清接战,臣的意思是背靠坚城,死守待援,最好不与满清野战。”
范青笑了笑道:“可是咱们大顺军的野战能力也是很强的,不让这群将领野战,他们要跳脚的。”
李岩也笑了笑道:“野战是咱们大顺军的强项,更是满清骑兵的强项。满清骑兵崛起白山黑水间,士兵吃苦耐劳,作风勇悍,远远超过咱们汉人。咱们自觉野战能力很强,其实还是不如塞外游牧渔猎民族。况且两强相遇,必有一伤,这种争胜的法子,不是上策。而退守坚城,依仗大炮,是当年袁崇焕与关外清军作战总结的经验,俗称‘坚城大炮’。虽然看起来采取守势,不够威风,但只要皇上笼络住京城人心,军民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这法子就是必胜之策。反观满清千里迢迢,进入关内,粮草补给不济,人马伤员无法补充救治,一旦在京城下陷入僵持,对咱们将极为有利。这时满清大军孤军深入,顿挫坚城之下,皇上可以一面坚守,一面调集河南、湖广、秦地的军队,四面包抄,截断满清的后勤粮道,到时候就是一场朱仙镇大胜左良玉的翻版啊!”
“妙啊!”范青大喜,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他是熟知历史的,关于李自成当年攻入京师,遭到挫败的原因政治上是因为在京城失去民心,在军事上则由于盲目出击,与满清野战,同时加上吴三桂的叛变。而李岩刚才的四点建议,切中肯綮,击中要害。自己是穿越者,知道李自成失败的原因。而李岩只凭借对形势的分析,就能提出这四点建议,比起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不遑多让,真是天才啊。
正常历史上,李岩就曾对李自成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可惜不但没能让李自成接受,反而让李自成心生疑忌,最后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李自成能采纳他的建议,也许历史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丞相,你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堪称朕的智囊啊!”范青高兴的在殿中走来走去,道:“你提的这四点建议,朕也曾考虑过,不过听了你的话之后,朕的思路更清晰了,进入京师以后如何行事,也更加明了,这四点建议可以作为进入京师的指导纲领,等一入京师朕就向众文武正式宣布。”
李岩拱手道:“臣愚,对陛下忠心耿耿,无一丝私念,故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国家开业奠基,成为千古楷模。也愿陛下为尧舜之主,功业远超汉唐。”
范青哈哈一笑道:“朕是李世民,你就是朕的魏征,咱们君臣一心,也共写一段历史佳话。”
李岩拱手道:“属下身为大顺之臣,岂能不忠于大顺之事。皇上率二十万之众渡河北伐,中途又散分兵力,来京师只有六万之众,可谓孤军深入。倘有挫折,不堪设想。所以虽然臣看见破京师已成定局,至今日只待进入皇城而已,然而臣忠心为国,不能不心怀殷忧,这道理足下完全知道。比如下棋,往往看似胜棋,不小心一着失误,全盘皆输。人间事,胜与败,福与祸,喜与忧,好比阴阳之理,相克相生,正如老子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所以在东征之前,臣是反对东征的。可后来皇上执意东征,臣没有坚决反对的原因就是臣觉得东征虽然风险很大,也一旦成功,也能获得巨大利益,但不管怎样,这步棋都是一步险棋。”
范青在御座上慢慢坐下,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这次东征朕的决定有些仓促了,朕原本的意见是与你相同的,想在一年之后,四方平稳,再进行东征,可由于种种原因,朕还是走了这步险棋。丞相,你向来料事如神,你跟朕预测一下这次东征的胜负机率。”
李岩笑了笑道:“如果换成别人做皇帝,即便他对臣言听计从,胜率也在五五之间。但换成陛下您来东征,臣以为胜率应该有八成。”
范青呵呵笑了起来,道:“丞相真是高看朕了,只朕一人就能提升三成胜率么!可不是拍马屁?”
李岩拱手笑道:“臣不敢,这次东征虽险,不过,有陛下在,臣心安。”
范青长叹一声,“不管怎样,这次东征有些冒失了,朕现在心中有些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勇往直前,君臣同心,和衷共济,度过这次难关。”
李岩拱手道:“臣誓死追随皇上!”
范青点点头让李岩退下去了。大殿中一片安静,范青再次拿起武将的联名奏折,看了一遍,奏折措辞当然是很恭敬的。不过,武将们联名上奏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只从奏折本身,范青就感觉到一丝压力,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他哼了一声,放下奏折,背着手在大殿中转来转去,心情很不平静。
正常历史上,李自成许多错误决定,也不能全怪他。例如追缴助饷、与民同乐这样的决定,都是从西安东征前,就和众臣商议完毕的。所谓的众臣就是以刘宗敏为首的一群陕西武将集团。李自成十几年的东征西讨依靠的全是他从陕西率领出来一群将领,这群陕西将领从上到下,遍布整个大顺军队,掌握着整个军队的话语权。以牛金星为守的文臣和后来的降将根本无力与他们对抗,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愿。李自成虽然是首领,但大部分的决定,是被这些武将集团左右,所以在进入京师后才会犯了那么多错误。实际上,历史上的李岩对这些错误,都曾提出过劝谏,但李自成顾忌武将集团,没有作出改变。
一个政权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必须完成一个由武将集团向文臣集团过度的过程,正常的历史中,李自成没有完成这一转变,被武将集团裹挟,所以他的政权始终改变不了流寇作风,破坏力那么强,不能在一块稳固的地盘上建设,这都是武将集团缺乏制衡,一家独大的结果。
范青总结历史经验,比较重视政权中力量的平衡性。在打倒以刘宗敏为守的一群老将之后,他后来提拔的许多将领都来自河南和降将,如红娘子、陈永福,赵恩、杨铁柱、王成章、陈德等将领,在文臣中,也大力扶持了一些人才,但现在军队的将领中还是陕西人占多数,话语权也最大。
他再次坐下,拿起奏折,看奏折后面的签名,刘芳亮、高一功、刘体纯、马世耀、李双喜、张鼐、白旺、丁国宝、罗虎、白鸣鹤、蓝应城……清一色的陕西将领。
“奶奶的!”范青骂了一句,把这封奏折用力摔在御案上。
他坐在御座上,再次陷入沉思,作为最高领袖,他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意味,他敏锐的感觉到一股暗流在军队中涌动。范青自从登上皇位之后,就不再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他默默思索,这次东征自己本来是本来是反对的,是想采取更稳妥的步骤,把时间定在一年之后。可自己为什么最后走了这步险棋,提前东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忽然,高夫人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闪了一下,范青霍的站起来,又坐下,喃喃自语,“桂英,不会是你吧!”
范青站起来踱步,越想越觉得可疑,半晌,他叫道“王从周!”
他的亲兵队长王从周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属下在!”
范青打量了一眼,这脸色红黑,表情憨厚,身材健壮的青年,笑道:“朕赠给你和德秀,用来成亲的新宅子怎样?”
王从周和张成仁的妹子德秀已经成亲,范青在开封赐给他一座大宅子,作为贺礼。
王从周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皇上恩德,属下没齿难忘!”
范青微微点头,道:“朕要做一件秘密的事情,需要一个绝对忠心的人,你愿意去么?”
王从周立刻叩首,道:“属下本是一名乡下孩子,遭遇饥荒,父母双亡,自己也辗转在沟渠当中,朝不保夕。多亏皇上仁义,把属下从饿死的边缘救下来,不但重用提拔属下,还给属下成亲,属下万分感激,誓死效忠陛下,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圣上的知遇之恩。”
范青听他语气诚恳,心中满意,点了点头,低声道:“朕让你找几个可信之人,在一些将领的军中去打探一些事情……”
等王从周走后,范青疲惫的坐在御座上,心中很沉重,没有一丝即将进入京城的喜悦感觉。军中负责侦探情报的是刘体纯,可刘体纯也来自陕西,他便不能信他。而王从周则是河南人,娶的妻子和家庭关系全在河南,所以这件事他觉得王从周更值得信任。
半晌,范青微微叹息,“强敌虎视于外,祸起萧墙之内,难道历史就这么难以改变?”
范青作为穿越者,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先知。他总结李自成失败的原因,想重建大顺朝,改变中华民族被异族奴役的下场。可直到实际操作,他才知道历史的轨迹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一些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在左右着历史的发展。现代史学家称之为,历史的必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过了一会儿,范青又自言自语道:“桂英,但愿不是你……”说完低低的叹息一声。
第二天,崇祯十六年,大顺永昌元年,八月六日,也就是范青驻跸京师阜成门外钓鱼台的日子。
早膳以后,李双喜率领一千御营骑兵带着驮运辎重什物的大队骡马向京师进发。中央各衙门大小官员及随从人员接着出发。范青因为皇帝身份,由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三人扈驾,鸣炮启程,鼓乐仪仗前导。范青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前边是一柄黄伞,银鞍金镫闪光。他在马上左手揽着杏黄丝缰,右手用马鞭对李岩三人指点山川,谈论着京师附近的景物风貌,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