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也是军官出身,武艺精熟,十分勇敢。他没有辜负左良玉交给他的保护小姐的重任,拼死也要把左小姐保护好。经过这一次混战之后,冲出来保护左小姐后撤的亲兵不足百人了,仍然向武侯祠且战且退。轿子只剩下左小姐的一乘了,抬轿子的都是左府的忠心奴仆,死也不丢下轿子。倘若有一个受伤,立即另有一人从旁接替。
乔装成难民的男女义军也并不拼死抢夺轿子,也不拦住他们去路,战斗十分灵活,生怕伤了左小姐本人。这样就给了李管家保护左小姐撤走的机会。
李管家此时已经身上两处受伤,都在流血,但仍然在前面开路,左营官军则骑马在后面抵御追兵。
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距武侯祠只有半里远了。前面出现了一队骑兵,虽然只有一两百人,但却是军容整齐,打着“猛”字的旗号,一字排开,缓缓前来。李管家心中叫好,“好了,好了,猛帅的救兵到了!”他还看见在卧龙岗下大约二里远的地方,有数百官军,打着猛营旗号,都是步兵,正呐喊着跑过来,显然是第二批救兵。
李管家同前面的骑兵相距不过百步,清楚的看到为首的将军年纪不大,生得十分俊秀。他心中微微一沉,这人既然是襄阳城中将领,自己应该认得,可猛帅麾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将领啊!
忽见,这名将领从背后取下劲弓,搭上羽箭。其他骑兵也跟着张弓搭箭,拉开弓弦。李管家猛地冲到轿子前,大叫:“小心,他们是假冒的敌人。”
只见众箭齐发,李管家第一个中箭落马,这仅存的百余名左营亲兵纷纷中箭。李管家被射中了心口要害,知道自己要死了,当仍然放心不下左小姐,躺在地上,瞪着骑马到了他面前的面貌俊秀的年轻将领,问道:“你是谁?”
这青年将领用轻蔑语气回答:“你想不到吧?我是范青大将军麾下女将,红娘子便是。”
李管家浑身一颤,嘶声道:“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我死也不放过你。”他伸出沾满泥土鲜血的手掌,好像要去抓红娘子一般。红娘子身边的亲兵纵马过来,长枪刺落,噗的一声,穿透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地上杀死。
抬轿子的兵丁也被砍死,轿子落到地上。眨眼间,护送左小姐的亲兵已经被杀散。
红娘子勒马轿前,一看轿夫或死或散,大声说道:“请小姐不要惊慌,前边路上土寇很多,万不可行,我特来保护你。”
这时,陈妈妈和丫环、仆妇都被义军给擒住了,押送到轿子周围。陈妈妈站到轿子前面,说:“你们杀了我吧,不要伤害小姐。”
红娘子笑道:“请妈妈放心,我是奉了闯营大将军范青的命令,在此迎候小姐,请小姐去闯营做客。我们一定会以礼相待,既不伤害小姐,也不伤害妈妈。”
这时,左小姐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闯营的俘虏,她将害怕的情绪丢开,变得高傲而又沉着。论年纪,她只有十四五岁,但毕竟是将门之女,性格刚强,而且几年来也经历了一些兵荒马乱,与深闺养成的小姐不同。她武艺不精,但也略知一点。这次离开襄阳,她在身上藏了一柄短剑,就为了不受贼寇侮辱,随时准备自尽。
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给父亲英名受损,要保护自己一身清白,她竭力保持镇定,带着高贵神态走出轿子,说:
“你们既然是以礼相待,为何杀死我的管家和众多家丁奴仆?”
红娘子在马上笑道:“这是万不得已,战场之上,只能如此,请小姐见谅。轿夫尚未找到,请小姐速速上马前行。”
左小姐道:“我是当今名将之女,千金之体,决不落入流贼之手!”说罢突然拔出短剑,想要自刎。
红娘子眼疾手快,加上武艺精强,只见她马鞭一挥,鞭梢已经精准的卷住左小姐手中短剑,轻轻一拉,就把左小姐的短剑夺走。
红娘子一笑,俯身用马鞭轻轻抬起左小姐的下巴,端详道:“是一个美人呢!”
左小姐不知红娘子是女人,见她轻佻的动作,登时感到十分羞辱,雪白的脸颊涨的通红,浑身发抖。
这时,有士兵牵来两匹骡子,鞍蹬俱全。红娘子向身边一名少年军校使个眼色,说:
“你抱左小姐骑在骡子上,倘有失误,大将军军法不容!”
左小姐不愿意上骡子,可这名少年军校不由分说,他自己先跳上骡子,然后弯腰抓住左小姐的两只肩膀,也不用别人帮忙,只轻轻一提,好像并不用力,就把左小姐提上骡背,放在自己怀中,紧紧搂住。陈妈妈见左小姐已经被放在大青骡上,自己也赶快上了另一只骡子。
左小姐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这样被提上骡背,而且当众被一名少年流贼紧紧的抱在怀中,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她挣扎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搂抱着的一支胳膊,投身地面碰死,但是搂着她的手臂是那么有力量,简直如铁铸的一般。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毫无效果。
当骡子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忽然有些疑惑搂着她的少年也许不是真的男人,可是她望望那只牵着缰绳的右手,确实像男人的手一样结实,尤其是中指和食指长着老茧,特别粗壮。她断定这名少年确实是一名男贼,一种受侮辱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当卧龙岗上的混战正在进行的时候,城内的猛如虎也接到了探报,他派出五百士兵渡河,尝试接应左小姐回城,可见山岗上全是闯营士兵,还有不少骑兵在周围游弋。带队军官怕吃亏,赶快退回城中。
立马山坡上的青年将领是刚刚被提拔成将领的蓝应城,他本想等这些官军上岸,将他们剿灭,可见这些官军没到南岸,又匆匆忙忙的撤回去了。他只好失望的率领部下撤退。
左小姐又被带回到汉水北岸,在襄阳城附近有一个山谷,背风向阳处有一个大村子。这村子里的百姓因为害怕兵灾,早就逃光了,只留下一片空空的宅子。所以这里就成了闯营驻扎的一个营地。放眼望去,村里村外都是马匹、士兵,许多旗帜在风中飘扬。
黄昏时候,忽然来了一千多闯营人马,尽是骑兵,男女都有,这些骑兵进入营地,其中就有被挟持在大青骡上的左小姐。
她不知这是何处,也不知这群流贼要把她怎样,但她想不管她被送到什么地方,一定会受到侮辱,而她宁可死在刀刃之下,也决不能受辱。堂堂的平贼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失节于贼呢?在半路上,她几次注视着从黄土中露出来的石头,心想,只要能从骡背上栽下去,头触石头,一定可以立刻死去。
有一次,她趁着那只紧紧搂着她腰的手臂稍稍松劲,她向路旁猛地一扑,就要往石头上栽去,却没想到这“贼”少年反应如此迅速,猛地一下搂紧她,更紧的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她很气愤,想用牙齿去咬那只手,可是那只手搂在她的腰上,让她无法咬到。她非常生气,却没有任何办法。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宽慰自己,只要自己坚决想死,不论到哪个地方都有寻死的机会。
大青骡走入山谷,她略带好奇的打量山谷中的营地,这是一个很大的营地,以村子为中心,村子外面全都是帐篷,看规模得有一两万人马。
营地安排的非常整齐,各个路口,包括较远的路口都有人把守,还有许多暗哨,得说口令才能通过。营地中很多士兵排着队走来走去,军容整肃。远处还有一个小校场,一些士兵在校场上赤膊训练,发出整齐的嘿哈声音。
她也跟随父亲去过军营,父亲的军容在明朝军队中算是好的了,可她却觉得这个营地的的整齐劲超过了父亲的属下,她有些疑心,难道这里是闯营的中军,那个叫范青的怪物就驻扎在这里?可她很快就注意到营地中的旗帜上面绣的是“红”字。左小姐对闯营的将领并不了解,不知道已经被带到红娘子的军营中。
她又想起在襄阳城的家中,听那些仆妇议论这些流寇怎样的残忍粗鲁,杀人放火,折磨女人,她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那时候她常常的把闯营人马想象成占山为王的山贼样子。现在看看周围的士兵,面容严肃,军容整齐,一副正经的样子,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比一般的明朝官军强多了,起码不是传说中的乌合之众。
她又想起来这些贼寇能打败父兄,那就不是寻常的流贼,但也毕竟是“贼”,他身为大明朝平贼将军的女儿,地位高贵,决不能在这群流贼中失身,也不能失去她的身份。可能流贼中的头目,那个叫范青的怪物要见她,也可能因为父亲的缘故杀她。如果这样,她将毫不退缩,任流贼杀死算了。倘若范青是个好色之徒,想要强暴她,她一定要拼命反抗,骂贼而死,也不容许他碰到她的身子。如果流贼既不杀她,也不奸淫她,而是想要用来要挟父兄,她也会义正词严的拒绝,一头碰死在他们面前,临死前,当然要痛骂范青,犯上作乱,祸国殃民……
左小姐一路上,在胡思乱想中,已经被带入村子。到了村口,只有抱着她的那名少年贼子和两名骑士进入村子,其他人都分别回到自己村外的营帐。
走入村子,里有一大片空地,一群人正在那里等候她,她一眼就看出这都是一些戎装打扮的姑娘,心中感到十分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姑娘?她知道皇上宫女众多,有三宫六院,难道这个范青现在也有这么多侍妾?还是他准备做皇上,已经挑选了许多宫女?这些疑问刚刚在脑海中一闪,一个圆圆脸蛋儿的戎装姑娘面带微笑迎了上来,笑着说:
“小姐受惊了,请下骡子。我奉红帅之命,特意带着姐妹们在此恭迎。”
左小姐没有回答,心中感到有些惶惑,不知所措。身后那名少年已经把她抱离鞍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跳下来,便要拉着她与那名圆脸姑娘相见。但“少年”的手要拉着她胳膊的时候,她把胳膊一甩,怒骂道:“贼小子,休得对我动手动脚!”
骑青骡的少年愕然,随后向那圆脸姑娘笑道:“红霞姐,她说我是个‘小子’。”
红霞笑了,拉着少年的手说:“看你的样子,两军阵前比男人都厉害,能不误会么!”拉起少年的手,忽然哎唷一声道:“怎么手背都破了,还在流血?”
少年向左小姐一努嘴道:“是她用指甲挖的。”
“看,挖破了,流血怎么行,快去上药。”
左小姐觉得茫然,随即发现刚才那名少年耳垂上有窟窿眼,与前来迎接的那些姑娘一个样,再听“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女孩的声音,动作语气也是女孩样的。尽管她身材很高大健壮,脸上皮肤偏黑,不怎么秀气好看,但是个姑娘家,这是确定无疑的。于是她心中有些恍然,对这个骑青骡的“少年”不再讨厌,甚至可以说有一丝歉意。
这黑脸姑娘向左小姐挤挤眼睛道:“我叫慧剑,可不是小子。”
陈妈妈已经从另一匹骡子上下来,注视着这些情况,心中也在盘算,她估摸着圆脸姑娘像个带头的,且很面善,容易说话的样子,便问道:“请问姑娘,你们是什么人?”
圆脸姑娘回答,“我是红帅身边的女兵红霞,奉红帅之命在此恭迎小姐。”随后笑着补充道:“我们红帅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也是一名姑娘哟!”
左小姐想起红帅年轻英俊的面孔,心中登时释然,难怪那么好看,原来是一位女将军!只是这闯营是什么规矩,怎么能容许女子上阵打仗,还当上将军,看样子在闯营中的地位还不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