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念到这里,忽然从北城和东城方面传过来连续的炮声,有的炮弹越过城墙射到城里,砸塌建筑,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十分震耳。高名衡不由得停一停,继续念下去,无非是歌功颂德,再见中兴的话,估计这些鬼话连崇祯皇帝自己都不大相信了吧!
而被义军重重包围的开封城中,众多官员心神不定,不知道闯营下一步什么时候行动,心中正在担心,这时候又听到轰隆隆的炮声,谁也无心认真去听这些花团锦簇却没一点实际用处的文章。还好这些颂词只有十几句,很快就在乐声炮声中结束了。
按着往年惯例,向皇帝牌位行过贺礼之后,趁着这机会,大家要向巡抚拜谢,然后稍进点心,由巡抚和布、按二使率领,同去周王府行礼。但今天特别,高名衡读完表文之后,抢着向众官躬身做了一揖,说道:“今日省城被围,情势吃紧,守城军民,露宿城上,浴血对敌,我们或为文臣、或为武职,值此艰危之时,正要我辈竭忠尽虑,与军民同甘共苦,为皇上保此一座危城,保此数十万生灵,官场的俗套都免了,吃食点心也都免了吧!”
大家默默相看,不敢说出异议,陈永福事先知道高名衡的主张,附和说:“免了吧!免了好!”
高名衡又道:“昨晚周王殿下命内臣向学生传谕:省城危急,务望文武众官员用心守城,不必进宫朝贺。既然殿下已有此谕,我们只好谨遵。请各位回去,各守其职,不可疏忽大意,守住城墙,把贼寇挡在城外才是根本大事。”
众文武正要退出,忽然从东北角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炮声,好像又开始要攻城了,高名衡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城上有何动静?”
随即巡抚衙门的一个捕快快步走入大堂,在巡抚面前跪下,说:“禀告大人,城上士兵还没过来禀报,但城中百姓都在哄传,说今日闯营要大举攻城,比昨日还要猛,扬言必须要在今日破城。”
高名衡心头狂跳,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么快!难道……又要开始了么?”说完向布、按二使及尚未离去的官员看了看。众文武一个个大惊失色,相顾无言,众人又都把目光望向陈永福,现在开封能否守住全靠陈永福一人了。
陈永福立刻拱手道:“大人不必惊慌,属下以为这是谣言。”
布政使梁炳急忙问:“将军怎知是谣言?”
陈永福回答道:“现在城内外隔绝不通,消息不能传递,果真闯贼今日攻城,城中百姓又何以知道?况且前日闯贼攻城受挫之后,掘洞缓慢,昨天夜间也没见他们调集大炮,不像要今日攻城的样子。”
高名衡仍然觉得放心不下,说道:“陈将军说的是,但今日之事要加倍小心才好,请王知县和黄推官马上辛苦一趟,分头上北城和东城看看。”
王奎和黄澎同时躬身回答:“是,大人。”
天明时候,守城的人望见北城外义军炮兵阵地的沙丘上,有不少义军正在向上面运送木料,有的木料用牛车运送,有的用人抬,四个人抬一根,或者六个人抬一根。这沙丘距离城墙只有二里多远,所以城上守军看的很清楚,这些树木都是从各处村庄的坟地中砍伐来的。
大家正在观看,议论纷纷,忽然两名义军骑兵从沙丘附近飞驰而来,到了城壕外面,轮流向城上喊话:“近日休战,互不相犯,倘若城上打炮,老子十倍奉还!”
他们声音高亢,带着明显的陕北口音,叫喊几遍之后,也不等城上回答,勒转马头,扬鞭而去。
城上守军很快根据他们木料建筑的样子,判断出来,义军是打算在沙丘上用木头搭建炮台,这是要建立制高点,以方便向城中打炮。
城上守军立刻商量是否要向那里打炮。有人主张打几炮,因为距离不远,准能打死一批义军。也有人反对,因为城外义军大炮也不少,他们会向城上反击,何苦惹麻烦呢?正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小伙子冒冒失失的点了一炮,只听轰隆一声响,炮弹打出去了,一片硝烟腾起,但炮口偏低,只过了城壕就落到地上。
这一炮打完之后,只听城外四面都有打炮开火,从不同方位向城头上打来,不少城垛被打坏,一些守城军民中弹,有的当场死在城头,有的受了重伤。还有两枚炮弹越过城墙,砸中了民房。义军打了一会儿炮,又高声叫骂,问城上还敢不敢打炮。
城上守军互相埋怨都说:“我们守城也没得多少粮饷,何苦来惹事生非,不如安安静静的在城墙上待着,保住性命就行。”
火器营的头目不敢勉强大家,只好点头答应。这时候,王奎听到炮声,被巡抚派过来查看,一看义军正在城外建设炮台。如果建好,对城墙和城内居民威胁将非常之大。而守城将士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不由得大怒:“刚才是谁说不许打炮的?”
众多炮兵见他发怒,都不敢出声,把头低了下去。王奎怒道:“把火器营的头目老李给我拿绳子捆起来。”
一时间气氛紧张,人人失色,不敢作声,眼睁睁的看着头目老李被两名差役给绑起来了。忽然一名年轻炮兵噗嗵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李叔平日作战勇敢,也很照顾兄弟们,求你开恩,别罚他了!”
众炮兵一见有人求情,就跟着跪下一起求情。
王奎见众人求情,不禁更怒,“哼,你们是什么意思?想要聚众闹事,挟持本官不成?今天老李必须重罚。来人……”
“且慢!”忽然,一声说话打断王奎,众人一起望去原来是陈永福来了,他走上前,到了老李身边亲手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叹气道:“各位的苦衷我都了解,守城辛苦且危险,每日粮饷也不多。虽说是为了保卫家园,保卫自己的亲人。但不能任凭大家流血牺牲,却没一点补偿。实不相瞒,现在周王和城中乡绅共捐赠了几百万两银子和物品,都在巡抚衙门里放着,我用性命担保,我陈永福和巡抚一文不取,全用在奖励作战勇敢和有功劳的兄弟。今天只要各位打垮城外在建的炮台,我陈永福保证立刻把银子送上城头来。拜托各位了!”说完向众人团团做揖。
众多炮兵都很感动,纷纷还礼,老李拱手道:“大人放心,我们定能把城外炮台打掉。”
于是老李领着众炮兵忙碌起来,片刻之后,城上的大炮纷纷开火,瞄准的都是沙丘上木头建筑的炮台,义军的大炮纷纷还击,但炮台是木头的,且目标明显,很快刚刚建了一个地基的炮台就被摧毁了。城头的守军一片欢呼,而沙丘上的义军白忙乎了一上午,无不喃喃咒骂。陈永福也没有食言,很快把银两布匹送到城头上,赏赐给有功的炮兵将士。此后,城头守军见到赏钱丰厚,便作战更加积极勇敢。
范青等人得到报告急忙来到沙丘上,只见遍地碎木头,虽然没人伤亡,但建设炮台,抢夺制高点的计划却失败了。
范青看着城头说了一声该死,然后道:“既然木头不成,我们就用土石,不怕他们轰炸!”
然后对张鼐道:“我们人多,只要两千人每人负一袋泥土,一起扔在沙丘上,就能把这沙丘垫高一层。我给你五万人,当作工兵,日夜不停的掘土,垫高这小丘,我要求,三日之内,把小丘垫高九米,你立刻带人去做。”
张鼐接令去了,很快闯营的军士被发动起来,数万人一起干活,情形十分壮观,因为是泥土石头的炮台,这回城上打多少炮也没用了。陈永福接到报告,在城头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既然他们能垫高炮台,咱们也能。咱们在城墙上用木头做高台,还是比他们高一大块。”
于是,守城军民也开始往城头搬运木头,建造炮台。城上城下都为着争夺大炮的制高点,费尽心机。
陈永福在城头巡视,看到在沙丘不远处,范青等一众将领也在向城头看,他心中有些沉重,“这个年轻的对手十分顽强,下一次猛攻必然十分厉害,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守住。”
范青向城头张望一会儿,领着众将回营商议对策,昨晚他与众将商议了半夜,除了掘洞放迸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计策。范青自己也是足智多谋的人,但开封军民守城的顽强出乎他预料,闯营大军在河南还没遇到过这么团结且强硬的对手,就好像一座钢铁堡垒一般坚固,没有一丝破绽。让范青感觉到棘手,也有点不知所措。
范青的中军大营扎在应城郡王花园,这座园林自从闯营第一次围攻开封的时候,就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这次来,更是完全荒废了。但还能通过一些精巧的亭台楼阁看出来这座园林本来的华丽精美。
范青见到这座被毁坏的园林时,心中是很有几分惋惜的,这是因为他不知不觉已经把开封城当作他未来的根基了,那么开封城的一切财富建筑也自然是属于他的财产,见到一点破坏,就会觉得可惜。
他找了一座带有厅堂的花园住下,让亲兵简单收拾一下。在花园外面有数百军帐散落各处,这都是他的亲兵。
范青带领众将走入厅堂,让众人坐下,问道:“你们昨天回去之后,是否想出来什么破城的好法子?”说完,他第一个看向李岩,李岩很有智谋,所以范青对他期望很高。
李岩微微摇头道:“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加紧掘城放迸,这次咱们一共掘了三十六个大洞,运入火药,一起放迸,到时候城墙四面八方都是缺口,守城军民人数有限,定然是顾东不顾西,顾头不顾尾,处处防守,处处慌乱。而我们有人多的优势,只要几个缺口一起进攻,破城就容易多了!”
范青微微点头,这计策没什么新意,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范青又看向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陈永福是个强敌,开封之所以难攻全在他一人之故。属下认为要想破城,可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陈永福调离北面城墙。”
范青问:“怎么调虎离山?”
傅宗龙忽然压低声音道:“曹营刚刚投靠过来的十万兵马,可令他们先从南面用云梯进攻城墙,要严令他们必须攻城,不惜死伤,逼迫陈永福去救南城。”
众将立刻明白,这是要用曹营后来投降的人马当成炮灰了,明末义军中这样的做法很常见。
红娘子道:“南面城墙我去看了,城壕中的水很深,而且城墙也比这边高一大截,陈永福不会害怕南城有失。”
傅宗龙道:“只要这些曹营的士兵能拼命,事情就好办。城壕虽然水很深,但水流不急。可令每一个战士都背一个土袋,两千将士就有两千个土袋,冲到城壕前,把土袋丢入城壕,很快就能垫出三四条大路,不怕城壕挡住攻城。”
李岩道:“城墙很高,咱们已经试过靠爬云梯是上不去,而且会死伤惨重。”
傅宗龙微微冷笑道:“打仗的事情,怕死怕伤就不能取胜。可以先用大炮打得城头站不住人,然后用二三十架高的云梯靠近城墙,下一道严令,攻城将士必须奋勇爬城,有畏缩不前者,立斩。爬城的时候,前面人倒下,后面的必须上前填补。一批批倒下,一批批补上去。再命数千弓箭手站在城壕边上,一齐向城头射箭,保护将士爬城。爬城有功的受重赏,畏缩不前的立刻斩首。将领们必须不怕死伤,亲临城下督战。这样,纵然攻不进城,也会吓得陈永福分兵来救,这样北城的攻城战就会容易很多。任陈永福有天大的本领也会顾前不顾后。”
众将听了,都默不作声,没人附和他的话,这样攻城死伤会很惨重,实际上把后投靠的曹营人马当成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