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士兵是没有这样斗志的,节节败退,很快第一道栅栏就被义军攻破了,可等待他们的却是下一道栅栏。范青在高处看的清楚,贺人龙在狭窄的山路上,一共设置了五道栅栏,这是想把义军活活拖死。
但李自成在山谷中是看不到这种情况的,他还在组织士兵突围。
“不能让咱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士兵白白死去。”范青看着山谷中密密麻麻的战士,咬牙切齿,这种白白送死的战术,是他最痛恨的了。
“咱们现在就冲下山谷。”范青决定要冒险了。他把李过和五百士兵留在山谷外面,低声安排了一遍。然后带着袁宗第、郝摇旗,再加上十名士兵,爬到峭壁之上,忽然冲出。
峭壁上的官军士兵都在防备山谷中的义军士兵冲上来,冷不防背后冲出十多个人来,猝不及防,一阵大乱,被范青这十多个人冲了下去。等他们缓过神来,噼噼啪啪的施放火铳,用弓弩射击的时候,范青这十多个人已经冲到了山谷下面,成了几个小点了。
李自成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战况,他这些年经历过几次被困在山谷绝境中的情况,知道这种地势想要突围是很难了!他心中升起一股懊悔,后悔自己的莽撞和任性,不但害了自己,也许还要害了眼前这两千年轻的战士。
他其实已经判断出东面有埋伏,可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非得向东走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与范青和众将赌气?还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总之,他是为自己的不成熟付出了代价。
这时候,山谷一侧,传来呐喊声音,只见山壁上的官兵一阵混乱,接着十多个人从陡峭的山壁上下来,他们在山壁上,蹦跳疾走,身形十分灵活。快到山谷的时候,众将士一起呐喊起来,“是军师,看,军师来了,军师来救我们了!”
李自成凝目一看,真的是范青,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暖意,有些感动。自己如此对待范青,这种生死时刻,范青依然不顾性命的过来了。
“拜见闯王!”范青到了李自成身边,深深一揖,抬起头来,两人眼神相交,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些新的东西,是感动,也是感情,这是一种朋友兄弟之间的情谊,而并非仅仅是上级下属的关系。
“你来了!”李自成的语气中也不由自主的带着一丝感情色彩,他伸出手,按住范青的肩膀,慢慢道:“我错怪你了,你心里怨我么?”
范青微笑摇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怎会怨你。”
李自成点点头,伸手握住范青的手,两人的手紧了一紧,此时二人都从对方手掌中,互相感觉到了真诚。周围的士兵不禁都露出喜色,范青和李自成和睦,这是他们最愿意看到,郝摇旗等几位将领脸上也不禁露出喜色,郝摇旗呵呵笑了两声,在他们心中,范青和李自成联手就等于无敌。
这时候,攻击山谷一侧的战士已经撤回来了,短短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死了一百多战士,还有一百多受伤,其中伤重的十几个即便能冲出包围,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战争的惨酷由此可见一斑,范青微微叹息,自己为什么不来的稍稍早些。
范青把自己突围的想法说了,现在从进出山谷的道路突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从山壁上走。
众将一起看向两侧山壁,十分陡峭,接近六十度,跟爬城墙也差不多了,而且比爬城墙高的多,一旦掉落是必死无疑的。所有的辎重马匹都得丢弃了。但峭壁上也有官军士兵守卫,爬上去都如此困难,再遇到守军就难上加难了。
范青低声道:“我想出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说完小声跟众将说了。
此刻在山谷东侧,郑崇俭和贺人龙都在此处。刚才李自成判断的没错,官军在山谷东侧布下重兵。山谷西侧虽然打出来贺人龙的旗号,但贺人龙的本人却在东侧。
“这李自成果然狡猾,竟然看出来西侧山谷薄弱,选在那里突围。”郑崇俭捋着胡须连连感叹。
“大人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贺人龙呵呵一笑,“李自成能乖乖的钻入落网,证明他还是谋略不足啊!这山谷足能困死他们,成为第二个子午谷。”
子午谷是高闯王当年遇难的地方,贺人龙这么说也有想要活捉李自成的意思。
郑崇俭会心的一笑道:“这次李自成是万难逃脱了。”他看看闯营已经不再进攻突围了,不禁哈哈大笑道:“看看,咱们说中了,他们自知突围无望,只能被困愁城了。咱们围他几天,让他们饿的无力作战,到时候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贺人龙拱手道:“大人,话虽如此,但这群悍匪拼起命来,还是挺难对付的。我看不如派个人劝降,兵法上不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么!”
郑崇俭皱眉道:“这些悍匪十分顽固,上次潼关之战,那样的困境,他们也死不投降。”
贺人龙阴险的笑道:“我的意思是派人去劝降,同时按下伏兵,能降则降,不能降则趁机发兵,也许能一举击杀李自成,这伙流寇也就不战自退了!”
郑崇俭微微点头,对属下道:“去把周山叫来。”
夕阳西下,山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渐渐的将山谷中的闯营队伍吞没了。这山谷长数百米,中间成葫芦形状,出口入口最窄,只有数米宽,谷中则很宽敞,有几个足球场地那么大,长满了茵茵青草,靠东面一侧还有一片灌木丛和矮树林。
李自成和范青正在观察四面山势,忽然从东侧过来一名官兵,举着一面白旗,一面摇动旗子,一面走进,到了近前,才说周山想要和李自成谈谈,意思是劝降。
一听此言,几名大将都恼了,郝摇旗骂道:“奶奶的,该死的周山,你让他过来,老子一剑宰了他。还想劝降我们,告诉他,老子变成鬼,也是个直挺挺的站鬼,绝不做屈膝投降之鬼。”
范青心中一动,止住正在喝骂的郝摇旗,笑道:“既然如此,你让周山过来,咱们好好谈一下也成。”说完向李自成使了一个眼色。
李自成会意,点点头道:“可以谈,让他过来吧!”
黄昏时候,在山谷东侧的那片草地上,周山从官军阵地上骑着马走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二十名兵士。李自成这边也是一样,李自成身后也跟着二十个骑士,这人数是双方约定好的。
双方相聚七八米远站定,周山一拱手,道:“各位,又见面了!”
李自成这边,人人脸色阴沉的看着他,谁也不还礼,也不说话,郝摇旗呸了一声,重重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周山也很尴尬,轻咳一声,道:“闯王,郑大人见你们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体上天好生之德,网开一面,让你等速速投降,免遭杀戮。如果还执迷不悟,抗命不降,一声令下,四面大军杀入谷中,玉石俱焚,到时候你们后悔也晚了。”
说完又向李自成拱拱手,恳切道:“闯王,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不要走绝路,还是投降吧!”
李自成沉着脸,道:“如果投降,有什么条件?”
周山急忙道:“自然是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我们能离开山谷么?”
“这个……因为有车厢峡故事,所以还请闯王和所有属下兵将,解除兵甲,接受投降。”
李自成冷笑一会儿,道:“我有几句话要你转告给郑大人。”说着,催动马儿向前走了几步。
周山知道李自成的厉害,心中十分害怕,连忙道:“闯王请不要再向前走了!”
李自成勒住马缰,轻声道:“我的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提马缰,乌龙驹忽然向前一跳,已经到了周山马前。周山也十分狡猾,他心中一直在防备李自成,见李自成跃马过来,不拔剑抵抗,反而用手一推身边骑士,让他挡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拨马就逃。
李自成一剑刺出,嗤的一声,把挡在周山身前的骑士刺了一个透心凉。周围骑士一起大喊,拔出刀剑冲上来,范青这边也拔出刀剑混战。这时候远处的矮树林中忽然爆发出一片呐喊声,原来里面埋伏了数百官军,想要捉拿李自成。可还不等他们冲过来,从一旁的灌木林中又冲出数百义军士兵将他们拦住,混战到一起。原来范青早就料到,官军会进行埋伏,所以也安置了伏兵。
郝摇旗心中深恨周山欺骗于他,所以混战一开始,他就舍去别人,拍马直追周山。
但周山马快,驰了几十米,郝摇旗也没拉近一点距离。在奔驰中,郝摇旗拉弓射箭,在颠簸的马背上,嗖的一箭射出。郝摇旗很有经验,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容易射中周山,所以这一箭瞄的是马腹。只听周山胯下战马一声嘶昂,原地跳了起来,原来是腹部中箭,把周山从马背上给甩了下来。
郝摇旗大喜,拍马上前,俯身去抓周山,这时候数名官军拍马过来救周山。其中一名将领,手持长枪,伏着身体,借着马的奔驰之力,急速冲来,这一霎那间,郝摇旗知道来不及抓周山了,他大吼一声,身子微微一侧,躲开将领急刺来的一枪。身子横斜,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状态下,手中长枪依然刺出,正中那名将军的脖子。唰的拔枪,一股鲜血随即激射而出,那名将领也从马上栽落。
这时,落马的周山徒步向己方阵营狂奔。郝摇旗伸手从马上取弓搭箭,本来是想射周山的,可又见两名官军骑士疾驰过来,他迅速改变目标,连续两箭,快的如同闪电一般,两名官军骑士啊啊两声惨叫,都是脖子中箭,从马上跌落。
这功夫,周山已经逃到大队兵马后面,眼看就要回到本阵。
忽见袁宗第冲入了混战的战场,他双手各挥舞一支铁鞭,口中大吼,向前急冲,他面前的官军骑士,没一个能挡住他一鞭,有一名骑士举着手中长枪遮挡,被他大吼一声,铁鞭挥落,枪杆折断,脑浆崩裂。挡路的官军不死即伤,势不可挡。
袁宗第眨眼间就冲出了敌阵,追到徒步奔跑的周山之后,伸手抓住他的后背将他提到自己马上。这时候,接应周山的官军也已经冲上来,被重重包围的袁宗第夷然不惧,一手按着周山,一手铁鞭挥舞,在官兵队伍中穿来穿去,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远处观战的郑崇俭看的目瞪口呆,颤声道:“这……大胡子悍匪,怎么这样厉害!”
贺人龙哼了一声,不说话,他听说过袁宗第的事迹。在当年高闯王麾下,就是一名着名的勇将。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甘肃湫头镇,歼灭曹文诏一战。曹文诏已经被义军重重包围,可曹文诏率领的关宁铁骑十分厉害,人数虽少,战斗力极强,数千骑在几万义军包围中来回奔驰,总也困不住他们。
高迎祥十分焦急,问谁能斩了曹文诏的掌旗官,夺得大旗回来,灭了官军士气。一语刚了,袁宗第飞骑而出,背后一个亲兵不带。
此时,曹文诏率领一千多骑士在山岗上围成一个圈子,轮番休息,以待洪承畴的援军,义军进攻几次,都没冲破这个圈子。却见袁宗第大吼一声,冲入这个圈子,当着披靡,马快如飞,已经到了掌旗官面前,一鞭将掌旗官的脑袋连同钢盔一起打碎,夺得大旗,回马而去。
关宁铁骑被他这一个突袭,弄得大乱,刘宗敏趁机带领数千义军冲上山坡,同时高迎祥也带领数万义军从四面猛攻,曹文诏左突右冲,不能杀出重围,最后只能在慌乱中自杀而死。最后这一战中,高闯王论功行赏,袁宗第被定了一个首功。在庆功宴的时候,高迎祥亲自敬了袁宗第一杯酒,拍着他的肩膀叹道:“真是一员虎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