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胡学汝问妹妹。
这是一处独栋小洋房,原锦城百货洋行胡家胡公馆,私人产业。
尽管已将高级水晶灯、紫檀木、鸡翅木桌椅、西式洋床等撤换掉,可堂皇的门窗依然透着奢华。
“别说了!”胡茵茵蹬掉软羊皮高跟鞋,一屁股倒在沙发里,面色难看。
“闹别扭了?”胡学汝懒懒靠在沙发上,脚搭着茶几,随意抽出一支刀牌香烟。
“哼,这个王福生,看着老实,敢玩我!要不是撞见,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胡茵茵没好气道。
“自己相中的,怨谁?给你介绍好的,你看不上,嫌人老,自己找个小白脸,却是个花花肠子。”
胡学汝吐出一个烟圈,语气嘲讽。
胡家是锦城排得上号的资本家,解放时父母、兄弟带着大量金银细软逃往海外。
他们兄妹是不受宠的姨太太所生,留下善后,处理不动产。
没想到锦城解放比他们预期的快,破城后,他们走不掉,只能留下。
迫于形势,陆续捐了不少不动产,公私合营,胡学汝做百货商店副经理,胡茵茵做财务。
商人的钻营刻在骨子里,为了在新朝站稳脚跟,胡学汝托关系搭上市府一位实权人物。
花式送礼结交,被撵出来不说,还被臭骂一通。
得知这位实权人物单身中,将妹妹推出去。
偏偏这死丫头不知哪根筋搭错,嫌高官又老又丑没文化,一身土包子气。
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嫌弃,亲没结成,差点儿成仇。
自己带回来一个,是年轻英俊,但胡学汝一眼便看出此人贪恋的是胡家的财富。
见到洋房里的摆设,眼睛都直了,目光中的贪婪一闪而过。
贪婪也有贪婪的好处,不怕你不贪,就怕你啥都不贪,反倒让人无法掌控。
妹妹好小白脸,小白脸嘴又甜,好话一哄,脑子一团浆糊。
没多久两人打得火热,如胶似漆。
这王福生官职太小,搁以前,连他家门槛都碰不到,更别说登堂入室。
如今嘛,往日不可追忆,这种不入流的小虾米,居然也能成胡家女婿!
看在是军管会的,又刚提拔为警卫连连长的份儿上,将就一下,运作运作,后劲儿还挺大的,算是有点儿潜力。
“哼!”胡茵茵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烦躁地窝在沙发上,这破沙发真硌人,怀念以前的进口洋沙发。
“这日子过得真憋屈!”胡茵茵发着牢骚,“这不能用,那不能用!挣钱有屁用!”
“闭嘴!”胡学汝一改刚才的慵懒,严厉呵斥,“小心祸从口出!改改你那小姐脾气,现在是人民的天下!”
“哼!就会训人!”胡茵茵被抢白,气得头扭到一边,不理会哥哥。
整天就爱拿她说教,在外面跟个龟孙一样,陪着一张笑脸,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哪还有半点曾经的胡三少风采?
“好啦,别生气,我这不都是为你好!”胡学汝不想跟妹妹置气,主动低头。
胡茵茵看一眼哥哥,噘着嘴没说话。
“你还没说,那个王福生咋回事儿?”胡学汝问。
“这个王福生,说自己单身,早几年乡下就娶了媳妇!”胡茵茵气不过。
王福生说他不知道,是父母给他娶的,也跟自己保证只娶自己。
可她去而复返,听到冯素莲的话,他是没见过,但知道冯素莲的存在,还写信让乡下堂兄赶紧打发了。
算时间,这些都是跟自己好上后才做的。
胡茵茵不关心那个女人死活,而是心里膈应,王福生明明有媳妇却骗她单身!
“媳妇找上门?十有八九甩不掉了!”胡学汝靠在沙发上,闭目良久道。
“他们没见过,不认识也没感情,这种包办婚姻也作数?”胡茵茵不服。
“若他回去与她好聚好散,安置妥当,自然可以不作数,但找上门来,你觉得部队管不管?”胡学汝问。
“为啥要管?不是说打破封建包办婚姻吗?既然是,为啥还要捆绑?”
胡茵茵脑子转不过来,哥哥说的啥意思。
“你看看你,叫你多读书,你脑子里整天情情爱爱!”胡学汝眼神嫌弃。
“那乡下媳妇苦出身,是包办婚姻,但新政府是谁的天下,就是这帮穷苦人的!
包办婚姻作不作数,得分人!除非乡下媳妇自己另嫁,否则王福生休想甩掉!”
胡学汝捋着头发,这王福生还有点儿脑子。
不出面,让乡下亲戚糊弄着把人弄走,可惜功败垂成,让人打上门来。
若王福生不能让她心甘情愿放弃,那,妹妹没啥戏了。
“小白脸那儿你就别打米了,过两天锦城商会与军管会有场联谊会,准备准备。
据说是一批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功臣,比你那个小白脸优质多了,更有前途。”
胡学汝谋划着借妹妹搭上更高级别的干部,以此庇佑胡家。
像茵茵这种要样貌有样貌,要文化有文化的年轻姑娘最抢手。
那些进了城的干部,泥脚杆一洗,立马觉得自己高贵了,喜欢年轻漂亮、有见识的城里姑娘。
以茵茵的条件,找个营团级军官轻轻松松,以后胡家再也不用每天惴惴不安,担心这担心那的。
一天天的这运动、那运动,胡学汝担心哪天把自己给运动进去。
胡茵茵面色古怪地看一眼哥哥,“再等等!看他那边表现。”
“有啥好等的?一个小小连长,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再说那乡下女子,千里寻夫到这里,你以为是个简单的?动动你的脑子!”
胡学汝气恼地戳了一下妹妹脑袋。
“记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蹬了小白脸,找个更好的!”
“吃饭啦!”厨房里走出一个肤色白皙的美妇,身材婀娜多姿。
胡茵茵待美妇摆好饭菜才慢悠悠起身,坐上饭桌,何暮云全程保持微笑,态度温和有礼。
“嫂子,今天的汤怎么这么油?叫人怎么吃?”胡茵茵拿起筷子,被一股油腻腻的味儿闷住。
“我看看!”何暮云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母鸡汤,“不油啊!这汤很鲜,你尝尝,是你平时最喜欢的!”
“呕!”胃里一阵翻涌,胡茵茵捂嘴,起身冲进卫生间。
胡学汝跟何暮云面面相觑。
“呕、呕…”卫生间传来胡茵茵的干呕声。
胡学汝来到卫生间门口,胡茵茵趴在盥洗台上,呕得眼泪汪汪,脸色煞白。
“你跟小白脸上床了?”胡学汝声音冰冷。
“?”胡茵茵惊愕地抬起头,矢口否认,“没、没有!”
“啪!”一记耳光甩过来,声音清脆响亮。
胡学汝眼神阴鸷,“蠢货!你坏了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