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大营,朱祁镇的御帐之中,此刻伴驾出征的文武大臣齐聚一堂,就连出发的时候人都没有这么全。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黑着脸皱着眉头,也先主力赶过来的消息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些。
现在的局势对于大明极为不利。
首先,朱祁镇统率的大军虽然是大明精锐的三大营,不过毕竟二十年没打过仗了,朱祁镇又不懂兵法,面对也先的瓦剌骑兵压根就没有多少胜算。
其次,朱祁镇此行也属于临时起意,虽然朝中文武百官拼尽全力,终于是将大军辎重凑够,但是对于想要真正和也先决战的大军,这些辎重是绝对不够的,也先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避而不战,一直拖着,直到朱祁镇拖不起为止。
最后,因为瓦剌骑兵的阻击,他们的退路已经被截断。
最关键的是,土木堡水不够。
士卒们拼命挖了十几口井,但是一直没挖出来水。
仅有的几口井被皇帝和大臣们垄断了,大军即将面对没有水喝的窘境。
是的,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历史的原点,刘能对此非常无语。
但是,他即便再无语,也只有站在一旁观看的份儿。
他又不是大明的臣子,哪里有在堂上说话的机会呢。
首先出声的自然是朱祁镇这个皇帝。
只听朱祁镇缓缓说道:“诸位爱卿,也先的主力已经追上来了,大家都议一议吧,看看朝廷该如何应对?”
泰宁侯陈瀛出班说道:“陛下,臣以为也先的大军虽然追了上来,但是瓦剌人却是被我军分隔成了东西两路,只要咱们能击退其中一路大军,困局必解。”
“臣请旨,由臣来负责断后,阻击也先的主力,另一面由英国公张辅率人继续攻击东面的瓦剌军,尽快打开通路。”
朱祁镇立刻看向了张辅,问道:“英国公,你以为泰宁侯此法如何?”
张辅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臣以为泰宁侯此法有风险。”
“有何风险?”朱祁镇立刻问道。
一众大臣也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张辅缓缓回答道:“陛下,臣这些日子带兵,深感三大营无力,战力下降太多,军中将士对阵法练习不熟,对于军法的执行也不够严密。”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瓦剌骑兵的战术战法也不熟悉,在面对瓦剌骑兵的冲击之时极易慌乱。”
“臣要带兵击退瓦剌骑兵打通退路,这方面就要消耗不少时间,臣不敢保证泰宁侯率领这支训练不熟的新军可以抵挡住也先主力的进攻。”
“两相加在一起,臣担心还没有击退阻断退路的瓦剌骑兵,泰宁侯所率领的兵马就会抵挡不住也先的主力,到时候极其容易给陛下带来风险。”
“那你的意见呢?”朱祁镇继续问道。
张辅摇了摇头,回答道:“陛下恕罪,臣暂时还没有想出办法。”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
张辅身为现在军中最知兵的将领,就连他都没有把握,那只能证明,这一仗的凶险程度大大提升了。
不知道内情的官员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仗要败啊!
沉默了一会儿,朱祁镇见张辅也拿不出办法,只得再次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谁还有什么办法吗?”
“要不求和吧?”户部尚书王佐出声建议道。
“不可。”驸马都尉井源当即站出来说道:“我大明怎可能向一个北元的臣子求和?这和丧权辱国有什么区别,我不同意。”
“这么说,驸马可是有了计策?”王佐幽幽说道。
“这个......”井源顿时哑然。
他哪有什么计策啊,如果有可行性计策,他早就提出来了。
“既然驸马没有计策,那不如就先议一议下官的想法吧。”王佐对他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朱祁镇点点头,吩咐道:“王尚书,你说说吧,大明该提出怎样的条件,让也先能够放朕一马。”
王佐躬身向朱祁镇行了一礼,这才说道:“陛下,臣以为,瓦剌人最初开战,不过是因为王公阻止了他们入贡,只要陛下愿意严惩王公,将其罢黜赶入钟鼓司或者混堂司,然后再赏赐给也先足够的财货,相信也先会同意放大军离开的。”
王振的双眼顿时便瞪大了。
这个王佐的心委实太过歹毒了些。
要知道,钟鼓司和混堂司乃是朝廷处罚犯错宦官的地方,虽然也属于内宫的二十四监,不过其中的权势却是和司礼监有着天大的区别。
司礼监属于上十二监最核心的存在,负责掌理内外奏章,照阁票批朱等。监督、管理皇城内的出籍、内书堂、仪礼、刑法、关防门禁,手中权势极大,最重要的是,内书堂也属于司礼监的管辖范围之内的,这可是培养宦官的机构,虽然里面都是小宦官,但都是明日之星,手中掌握着明日之星,地位怎么可能会低。
而钟鼓司和混堂司却是完全不同。
顾名思义,混堂司就是负责管理澡堂子的,皇帝什么时候想要沐浴更衣谁都不知道,所以混堂司必须时刻保持澡堂子有足够的热水,宫中又没有温泉,所以混堂司的宦官日常工作就是挑水烧水。
而钟鼓司虽然比混堂司好上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去,是负责皇帝上朝时鸣钟击鼓,以及演出内乐、传奇、过锦、打稻等杂戏的衙门,虽然都是日常事务,但却都是关键业务,属于那种权利没有但是责任巨大还得不到夸奖的衙门。
进了这些地方,皇帝什么时候能想来你,那就只能看命了。
王振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属于是太监的最顶层,而如果被发配到钟鼓司和混堂司,那就是瞬间从最顶层变到了最底层,相当于从鹰酱国务卿直接降到地处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亚基地的一个小兵,是可以让人绝望的存在。
虽然王振知道自己现在不得这群文臣的喜欢,但是也不至于把自己往死里坑啊。
果然,王佐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文臣都纷纷点头,明显很是赞同这个建议。
朱祁镇却是犹豫了起来,问道:“真的要这样吗?如果朕真的把先生罚到混堂司去,王尚书就敢保证也先可以放开道路吗?”
王振虽然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不过和自己的皇位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王振站在最前面,立刻转过身去,跪倒在地哭道:“皇爷,老奴舍不得您啊!”
王佐看了看王振,犹豫着回答道:“这个臣也不敢保证,毕竟现在谈都没谈呢,只不过可以作为一个条件而已。”
朱祁镇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对着王振柔声说道:“先生还是先起来吧,朕只是商议此事,又不打算施行。”
“再说了,即便朕罚了你,只要朕没忘了你,早晚还是会把你提拔回朕身边的。”
兵部尚书邝埜立刻出声说道:“陛下口含天宪,如果此条谈妥,还是执行得好,否则传出去,有损陛下天威信誉。”
“这......”牵涉到了自己,朱祁镇顿时为难了起来。
王佐略带恼怒地看了邝埜一眼,继续说道:“陛下,此事暂时没有必要讨论,还是先定下来讲和的条件吧,也先的瓦剌大军还在外面围着呢。”
是啊!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现在只是内部讨论,就连也先都不知道呢,他又有什么必要替王振担心呢。
于是,朱祁镇说道:“杨爱卿,你继续说。”
王佐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臣没什么想要说的了,只要陛下钦点两位钦差去出使瓦剌大营即可。”
“那杨爱卿可有人选推荐?”朱祁镇继续问道。
王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文臣方面,臣推荐礼部左侍郎杨大人作为主使。”
原本躲在一旁的杨善顿时就傻了,连忙拒绝道:“部堂大人莫要说笑了,下官口笨嘴拙,可没有讲和的能耐。”
“就你还口笨嘴拙?你要是口笨嘴拙的话,京城里的哑巴算什么?”立刻就有人出声嘲笑道。
底下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的确,杨善此人自从永乐元年入朝为官之后,就以为人圆滑、巧舌如簧着称,而且除刘能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杨善,在一年之后,单纯靠着一张嘴巴,就把深陷敌营的朱祁镇救回了大明。
他后来还参与了石亨曹吉祥发动的夺门之变,谋划朱祁镇复位,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封兴济伯,赐世券,掌左军都督府事,兼礼部尚书,寻改守正文臣,可谓是风光无两。
不过现在是杨善不愿意去,立刻对着那人方向怒目而视,不过旋即便闪开了目光。
原因很简单,那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
对于这群言官,但凡是部堂大臣都不愿意搭理他们。
既然有了可行性的办法,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这才最终敲定,任命礼部左侍郎杨善为正使,中书舍人钱禺为副使,明天就派出使团出使瓦剌大营,带着十车草原上急缺的货物,正式与也先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