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血卫即刻出动,目标,对方的甲骑。”
“吹响号角,全军出击,让各部冲锋。”
“超儿,我亲自带兵出击,若我不能挡住对方甲骑,你即刻带兵撤离,不可有丝毫犹豫。”
“若是敌军甲骑冲锋之势稍缓,你也即刻出动全部预备军,决不能慢了分毫。”
敏锐的仆固俊已经发现了危机,立刻就做出了决断,他也做了两手准备,对局势并不是很乐观。
“父亲,不可,还是孩儿带来血卫冲锋吧。”
听到父亲下令,仆固超连忙劝谏道,准备亲自带兵出击。
高昌回鹘汗国自仆固俊创立以来,也从亲卫中挑选了一些更为精锐的士卒,编为血卫,也都是具装骑兵。虽然回鹘大都是轻装骑兵,但是他们与吐蕃多次交手,吃过吐蕃具装骑兵的亏,同样重视建立自己的具装骑兵。尽管仆固俊非常重视,但是凭高昌回鹘汗国的实力,也就不到六百具装骑兵,这还有一半是从吐蕃的缴获。
不过,现在,六百具装骑兵也够了,足以发挥大用。
“战场之上,只有将帅,并无父子。”
对于仆固超的好意,仆固俊直接拒绝并且训斥道,这一切,他已经顾不上继续磨炼长子了,只想快速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扭转占据。
仆固俊亲自带领六百多具装骑兵加上战场,正面对上了冲锋的赤水军甲骑。有了仆固俊帅旗亲临一线,高昌回鹘军士气大盛,原先的颓势一扫而空,纷纷拼命向前,挡住了赤水军的攻势。
至于仆固俊麾下的六百具装骑兵,当然不是两千具装骑兵的对手。但是,具装骑兵最可怕的是结阵后一往无前的冲锋力,单个或者少量的具装骑兵根本冲不动方阵,很容易被阻拦下来,然后在失去速度后被士卒一拥而上斩杀。
所以,仆固俊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靠着六百具装骑兵击败对面的两千具装骑兵,他并没有让骑兵集中冲锋,而是分散开来,就是想破掉赤水军的重骑兵结阵冲锋。
从结果上看,仆固俊的战术是非常成功的,赤水军两千甲骑的冲锋之势被阻挡了下来,虽然损失不多,但阵型散了,只能停下来重新结阵。
高昌回鹘后方的仆固超并没有忽视父亲的嘱托,在看见赤水军甲骑停下来后,立即将仅存的预备兵全部压了上去。
“好一个仆固俊,当真不能小觑天下英雄。”
在后方的张延礼感慨道,随即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自己同样亲临一线,斩将杀敌。
到了这个时候,这股气势绝不能泄下来,否则,此战极有可能溃败。
这一下,双方都是硬碰硬的短兵相接,仆固俊、仆固超父子领麾下精锐及时堵住了赤水军甲骑的冲锋之势力,全军压了上去。
而张延礼这边,因为两千甲骑的冲锋之势被阻挡了下来,而高昌回鹘立刻主动决战,在混乱的战场上,这些甲骑并没能重新聚集发起冲锋。
甲骑没能建功,张延礼只能亲临一线,率领陌刀队开路,不管如何,至少要挽回手下的甲骑。
面对张延礼麾下精锐的陌刀队,高昌回鹘并不是对手,被张延礼杀出了一个缺口。但是陌刀队的速度一般,虽然杀出来一个缺口,但是迟迟没能扩大优势。
见此机会,张延礼只等让麾下的甲骑重新集结。
伊吾城下的这一战,张延礼打的极为艰难,双方都是底盘尽出,又没能发挥战术上的优势,只得短兵相接,进行血腥的白刃战。
最终结果,张延礼始终没能占据任何优势,双方大战至天色渐暗,仆固俊、仆固超父子带领高昌回鹘兵马撤离。
至于张延礼这边,同样趁着夜色带兵退去,不敢继续追击。
“这仆固俊当真难缠,看来高昌难打了。”
回转军营后,张延礼立刻感叹道,等到士卒的伤亡统计结果。
夜间很难统计出完整的结果,加上张延礼此刻连忙布置士卒防守大营,避免高昌回鹘彻夜偷袭,遇到这样的对手他也很担心,不敢大意。
尽管张延礼判断对方大概率会趁机撤离,但是对方同样会小心戒备,自己也没必要冒险。
等到次日上午,手下才连忙来报。
“禀大王,高昌回鹘军已经趁夜撤离,如今对方营寨已经空无一人。”
对这个结果,张延礼一点都不意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禀大王,此战我军损伤三千,其中大半为赤水军战兵,甲骑损失四百。”
听到手下禀报的这个数据,张延礼一阵心疼,最近这种硬仗,赤水军战兵的死伤太大,尤其是北衙亲卫。这四百甲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要知道,精锐的具装骑兵,并不是只要有足够的铁甲和马甲就可以轻易组建。最为关键其实是士卒和战马,战马也就算了,有了河西三州的地盘,精锐战马从来没有缺过,之前的马政效果也是极佳,出自河西的凉州战马论负重和冲击力比其他地方的战马要强上几分。
但是,精锐的士卒不好选,能负重铁甲,并且能操纵装备了马甲的战马灵活冲锋,这样的精锐士卒百人中也不一定能选出一个。
所以,这四千甲骑,是张延礼从四万士卒中选择的精锐,是三四百万人最强的人,如今一下子损失了近四百,让他极为心疼。
不过,这一切也没办法,快速冲锋的具装骑兵固然威力惊人,但是如果像昨天那样被挡住,损伤必然惨重,具装骑兵灵活性不行,只要失去速度,在战场上是天然的目标,很容易被针对,故而必然损伤惨重。
“我军斩获如何。”
听完战损,张延礼随即又问起了斩获,他相信,己方损伤如此惨重,高昌回鹘肯定也讨不了好。
“我军还在打扫战场,看现场尸首,高昌回鹘损伤与我军相仿,其率先冲锋的六百甲骑基本损伤殆尽。”
听到这个数字,张延礼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一战,至少也拔了高昌回鹘几颗牙,就算不能一战歼灭对方,也让对方没有继续决战的实力。
“大王,可要即刻追击,高昌回鹘此战损伤不轻,若是放任不管,待其回转高昌,到时候,对方凭借地利,恐怕更难对付。”
这一战,双方都打出了心理阴影,但是赤水军将士确实没有任何惧怕,作为军中自张延礼以下最高级别的将领阴信成连忙劝谏道。
“不急,观昨日一战,仆固俊此人用兵,非是易予,对方行事果决,用兵老练。昨日之战,但凡其松懈片刻,犹豫半分,我军早已大胜。”
“此等人物,退兵之时,怎可能没有一点防备。”
“若我是对方,必然派遣心腹精锐殿后。我军若在此时追击,必然又是一场死战,损伤必然惨重,但是未必有多少收获。”
“等数次交手无果,我军孤军深入,对方接近腹地,得到补充,说不得我军反而陷入危局。”
“遇到仆固俊这样的对手,不能指望奇计获胜。”
“你能想到的,对方也一定能猜到,故而只有堂堂正正对敌,以己之长,攻敌之长,按我们自己的节奏,准备好了再行出击。”
“我兵马更多,士卒更为精锐,这就够了。”
“至于现在,先随我入伊吾吧,拜见亡父灵柩,会见下索使君。”
张延礼把话说到这里,自然无人敢劝。当然,他也不会完全不管,依旧派遣了相当规模的斥候,时刻观察着高昌回鹘军的动向。
高昌回鹘虽然同样拥有足够多的骑兵,但论对斥候的重视程度,还真的未必比的上张延礼。所以,张延礼依仗的从来不是手中的骑兵,而是精锐的斥候部队。
“见过汾阳郡王。”
当张延礼进入伊吾县后,伊吾城内的文武连忙在索勋的带领下前来迎接。张延礼获封岐王一事还没有传到他们这里,所以目前还以为张延礼的爵位是之前的汾阳郡王。
河西确实有这个问题,距离中原太远,连诏令都难以传达,对中原的很多事情反应极为滞后。
“二公子已被圣人授为岐王。”
一旁的阴信成听到这个称呼,连忙提醒道。
“恕属下无知,见过岐王。”
伊吾县的文武,只得继续行礼道。
“索使君有礼了,索使君乃是我等长辈,不需要多礼。”
“其余事情先不用多说,先去拜见一下亡父的灵柩吧。”
听到张延礼的话,众人神色一黯,索勋连忙将张延礼引入堂内。
“司徒之前在高昌时受伤,虽然勉力支撑,但一直没有好转。”
“等到了伊吾,又被高昌回鹘围城,司徒最终伤重而亡。”
之前张延礼早有心理准备,如今终于看到亡父的遗体,还是一阵头晕目眩。
“让我与亡父待段时间吧。”
听到张延礼这么说,其余人连忙告退离去。
等房内无人,张延礼上前检查了一下张淮深的尸身,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其实张淮深的死,全部合情合理,但是有前世的记忆在,他对索勋等人依旧不是很放心。
虽然,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索勋等人都没有背叛父亲的理由,张淮诠、张淮鼎这一系已经被一网打尽,而张延礼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
但是有之前凉州之变的结果,张延礼对一切都不敢大意,不过经过他的检查,没发现任何问题。
“父亲,我来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将归义军打出了河西,在中原打出了偌大的基业,避免前世的结局。”
“但是,如今你还是先一步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但是,你放心,我们家族必然不会如同前世一般,我会走到那个位置的。”
“从叔祖开始,我们家族受制于朝廷,但朝廷并不信任叔祖,也不信任父亲。”
“光靠沙州,莪们家族压根对付不了群敌,所以我走出去了,破开这个局面。”
“延嗣的死,是我做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是他先与张文彻勾结。你放心,延思那里,只要他不动什么歪心思,我不会骨肉相残。”
面对父亲的尸首,他才将内心的想法一一说出,似乎在寻求理解。
但他非常清楚,这只是他的心理安慰罢了,他需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宣泄内心的压力和不安罢了。对于张延嗣的死,他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只是一直不说罢了,可能前世的生活经历,让他始终做不到那么狠罢了。
在父亲尸身面前毫无保留的诉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好心情,与城外的众人见面。
“索使君,伊吾城内,还剩多少兵马,多少粮草。”
再次与索勋见面后,张延礼询问起了伊吾城中的情况。
“禀岐王,伊吾城中,只有残兵三千,都是久战疲兵。”
“至于粮草,城中倒是尚有三万斛存粮,只是。”
索勋面色有些犹豫,但没等多久,还是继续说道。
“但是,伊州经历战乱,农田被毁大半,百姓也多被劫掠,伊吾城中的三万斛粮草,恐怕大半需要用来郑济灾民。”
听到张延礼询问士卒粮草,索勋自然能猜到张延礼想继续追击高昌回鹘,但他还是努力为伊州的百姓争取一些粮食。
听到索勋的话,张延礼倒是没有过分坚持。
“无妨,只需要一万斛粮草即可,后续沙州的粮食很快会运来伊州。”
“伊州受此战乱,自然需要将府库中的存粮用来镇济百姓。”
听到张延礼如此保证,索勋也放心不少。
“索使君,这次大战,你辛苦了,还是先带领已经疲敝的士卒回沙州休整,至于伊州,则先交给我军管辖吧。”
“等索使君麾下兵马休整完毕,再回伊州镇守。”
听到张延礼突然这么说,索勋有些所犹豫,但很快还是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就有劳岐王了。”
索勋知道,张延礼想要追击高昌回鹘,但是并不放心将后背扔给他,所以他也不想引起张延礼的忌惮,故而他没有反对,同意就此直接回沙州。
对于索勋的选择,张延礼终于放下了心来,一切正如索勋所预估的那样,张延礼不放心索勋,但对方现在如此配合,事情总算没有往最坏的方发展。
随后,张延礼留了两千人驻守伊州,安抚难民。
虽然索勋带兵回到沙州,但是他麾下的佐吏还都留在伊州,有他们相助,足以安抚难民,不至于生乱。
“让士卒先行休整一二,劳师远征,他们也辛苦了。”
“城中先准备一万斛粮草作为军粮,其余粮草则有序安顿百姓。不过,周边杂胡部落极多,看看能不能引诱他们前来投靠。”
“至于沙州那边,看看进玉的进展如何,尽量再从沙州抽调五千兵马。”
张延礼随口又吩咐起了左右,他是一定要乘胜追击,不给高昌回鹘任何喘息之机。但是他现在能动用的兵马只剩一万五千人,不算少,但是若到了高昌,恐怕仆固俊父子能召集更多的人马,那他在人数上就不占任何优势了。
不过,这一战,也让他看清了高昌回鹘的虚实,虽然仆固俊确实不容易对付,但是高昌回鹘士卒的战力并不算多强,而且仆固氏家族最为精锐的甲骑已经损伤殆尽,这对他们家族的打击不算小,如今的仆固俊父子未必能有效控制这些地盘。
所以,张延礼怎么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最好能一战灭了高昌回鹘,最差也要杀了仆固俊这个心腹大患。
就在张延礼在伊州重新整顿休整的这段时间,正在撤离的仆固俊父子也不好过。
“父亲,胡咄葛乌纥不愿继续跟随,已经带领其麾下一千人马自行返回领地了。”
“可恶,若不是父亲,这胡咄葛乌纥早就被庞特勤所杀,是父亲赐予其领地,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背叛我们。”
“父亲,我这就追上去,不能放过这个叛徒。”
在仆固氏父子撤离的途中,原先依附于他们的大小伯克,也都渐生二心,不愿意继续跟随,反而自行脱离大部队撤离。
原先只是小伯克带领几百人的小队,仆固俊、仆固超父子二人压根管不了那么多,但是现在连胡咄葛部这样的大伯克和核心部属都生出了二心。
回鹘部落分为内九姓和外九部,回鹘内九姓包括药罗葛、胡咄葛、咄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和奚耶勿,这九个氏族在原先的回鹘汗国中地位极高。外九部则是除了回鹘外的仆固、浑、拔野古、同罗、思结、契苾、拔悉蜜和葛逻禄等八个部落。
虽然回鹘汗国崩溃后,各部南迁和西迁,但是迁移的部落核心还是那些人。胡咄葛乌纥则是仆固俊的坚定支持者,为仆固俊建立高昌回鹘汗国立下不少功劳。后来仆固俊论功行赏,也给了对方不少地盘,让其有很强的自主性,不同于被任命为宰相和枢密使的麴言和马武,他们并没有什么实权,胡咄葛乌纥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哪怕是仆固超继位,也只能好生拉拢对方。
仆固俊对胡咄葛乌纥有过大恩,所以仆固超才对胡咄葛乌纥的背叛极为愤怒。
“我等苦心建立的血卫已经伤亡大半,如今已无足够的实力来压制他们,他们自然生出了二心。”
“超儿,你要记住,只有实力才是根本,忠诚无非是不敢背叛或者背叛的筹码不够罢了,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人心。”
对于手下的背叛,仆固俊倒是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而是趁此机会教育起了长子。
之前那一战,虽然仆固俊当机立断,没有造成大军惨败,但是却损失掉大半直属部将,故而现在手下才会生出二心。
“唐军游骑还是在我军附近游荡吗?”
仆固俊并没有指示如何处置胡咄葛乌纥,反而询问起了其他问题。
面对父亲的询问,仆固超并没有任何隐瞒,反而直接说道。
“不错,巡视在附近的唐军游骑并没有任何减少。”
“看来唐军主将对高昌野心不小。”
“不用管胡咄葛乌纥了,他的领地在唐军的必经之路,就留他牵制唐军吧。”
“如今我等的首要还是及时返回高昌,其余事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仆固俊要比仆固超老练的多,知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
仆固俊父子顾不得其他,等他们赶回到高昌时,身边的兵马已经不足万人。好在仆固俊提前向驻守在喀喇汗国边境的次子仆固泓,召回了他那边的兵马。
有了仆固泓手中的五千兵马,仆固俊总算恢复了些实力,他征召民夫,整顿军备,考虑在高昌与张延礼再战。
不过,现在的张延礼却没有特别着急,他一边行军,一边收编沿途的高昌汗国伯克,将他们收编为自己麾下的千户和百户。
这些伯克大都没有什么反抗,献上钱粮和民夫后,依旧可以维持自己在当地的统治。
对于这些本土伯克,张延礼并没有过分逼迫,只要愿意来降,并且献上钱粮,派遣士卒,他都愿意接纳。
西域太大了,凭他现在的行政能力,没有办法建立起有效的直辖统治,最后还是需要依靠这些当地势力。
这些人也都是墙头草,谁强就臣服于谁,这一点张延礼也非常清楚,没有指望这些人会真心臣服,恐怕张延礼撤军后,这些人会继续臣服仆固氏,或者角逐出新的霸主。
所以,此刻的张延礼一定要迅速消灭仆固俊父子,靠着大胜之威,重新分封这些本土势力,让他们互相牵制,然后留下少量驻军,如此一来,可以保障数年甚至十几年安定。
当然,也只有保障这么些时间,除非张延礼能持续在这些地方用兵,否则根本压制不了这些本土势力。
不过,现在的张延礼倒不需要考虑的这么长远,他带兵西征后不久,很快就攻下了毫无防备的蒲昌,将占据此地的胡咄葛一族近乎屠戮一空。
数千人的头颅,搭成了一座小型的京观,无数的人尸首堆积成山。
张延礼在蒲昌停留了数日,有了胡咄葛的例子在前,原先附近还犹豫的高昌回鹘汗国的大小伯克纷纷投降。献上钱粮,提供人质,接受任命。
这个结果,让张延礼非常满意,这些人都是畏威不畏德,这些手段足够震慑他们一段时间了。
不久后,张延礼还等到了沙州的两千援军,等他逼近高昌之时,所带的兵马已经超过两万人,粮草更是充足,足够支撑一个多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