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斛粮,一斛都不能少,一个月内给足,此后,吾等不需凤翔镇供应粮草。”
“至于钱,可先付四万缗,也是一个月内支付,后续每年两万,不过李帅需立下字据。”
张延礼直接说道,不给李昌言赖账的准备,五万斛粮,加上现在屯的八万斛粮,足够张延礼的本部撑到巢乱结束了。
而四万缗钱,也够收回成本了,至于剩余的那些钱,张延礼压根没想过能收回,反正李昌言大概率是不会给的,他就继续要求留下字据当做备手,以后看情况再说了。
张延礼凭手中这万余人马,确实拿凤翔府没什么办法,但不代表以后一直不行。
而对面的李昌言倒是沉默了下来,他确实有拖着不付的打算,但却被张延礼几乎直接挑明了。
五万斛粮倒是好办,眼下凤翔秋收,又没有战乱,只要搜刮百姓,轻易可以筹集,绝对没什么问题,甚至更多的粮食都绰绰有余。
别看凤翔现在府库空虚,那是因为倾凤翔一镇之力,多供养了张延礼的万余凉州兵和万余神策军,之前还供应了泾原和朔方的两万兵马,才会如此吃力。
光凤翔府,就有户六万,人口四十余万,比朔方、泾原这些穷藩镇要强的多。而凤翔府周边都是开发的熟地,产出很高,而别看张延礼三州之地有11万户,六十余万人口,但论能收上来的粮食和绢,还远不如一个凤翔府。
当然,如果说军事实力,能快速征召起来的军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李昌言若是夺了凤翔府,必然不会供应其余各镇兵马,凤翔府的税收光供应凤翔本部兵马,绰绰有余。
而四万斛钱,倒是让李昌言颇为心动,他是有点身家,之前龙尾陂大战甚至狠狠大赚了一笔,然后长安之行,他虽然没得到什么好处,但是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但他开销同样巨大,尤其之前拉拢凤翔军中诸将,同样花费不少。
兵变这种事情,光他一人可不行,不光要煽动底层士卒,还要拉拢基层将领,而这些底层将领,也很简单,只认钱,其他都是空话。
一口气让李昌言再拿出四万缗钱,他是拿的出来,但绝对没那么容易。
李昌言内心反复思量,难以抉择,张延礼的要价不低,但他却不敢不给,赤水军虽然打不下守备齐全的凤翔,但李昌言同样拿张延礼没什么办法,哪怕他拿下凤翔府,也是如此。
无他,张延礼麾下的骑兵太多,战场上拥有极高的主动权,只是张延礼没有蠢到直接冲击凤翔军的步兵方阵,凤翔兵就是再多,也拿张延礼的赤水军没有办法,反而凤翔兵不敢野战分兵,否则很容易被赤水军逐个击破。
而对面的张延礼见李昌言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在思考,就知道这个价码刚刚合适,既没有让李昌言接受不了,一口回绝,也能让他感到肉疼了,刚刚在那个线上。
见此情景,张延礼给他加了一把火,彻底让李昌言同意给这种钱粮。
“李帅若得凤翔,必担心朝廷申斥。”
“如今圣人虽然远在成都,但朝廷名义仍然不可轻视。”
“而仆射收复长安,挽大厦于将倾,圣人亦顾念仆射功劳。”
“李帅驱逐仆射,若是朝廷默许,也就罢了,若是朝廷下旨申斥,恐怕李帅未必坐得稳节度使之位。”
张延礼的话音不重,但却让李昌言脸色瞬变,这个问题,直接戳中他的痛处。
虽然黄巢攻下长安,让朝廷威望大降,但对于大唐而言,这已经是长安第四次陷落。之前三次,安禄山攻陷过,吐蕃攻陷过,朱泚攻陷过,不过安禄山、朱泚兵败身死,吐蕃回来也没讨的了好,每次唐廷都能重新夺回长安,甚至有过中兴之势,所以唐廷的威望仍在,人心还在唐,各镇不敢轻视。
而没了朝廷名义,就算李昌言能抵御外部强敌的窥伺,也难防内部有野心的军头。
而朝廷是否会默认,真的不太好说。经历过巢乱,若是有些地方藩镇的叛将实际已经夺权了,彻底控制住局面,那朝廷大概率是不愿多生事端,予以默认,免得逼反了这些人。但凤翔这边就不好说了,郑畋在朝廷是有根底的,而凤翔又离长安太近,朝廷未必会容忍。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张延礼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吾之前走了神策军田中尉的门路,才得此官职。”
“今日之事,吾愿书信一封给中尉,李帅必得旌节,这凤翔节度使一位非李帅莫属。”
听到张延礼所言,李昌言也是面露喜色,这是他目前最担心的问题,若是张延礼能解决这个麻烦,那他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不过他也非常奇怪,张延礼居然和田令孜有关系,朝廷内部派系可谓是泾渭分明。
宦官中目前最得势的是田令孜,但还有西门思恭家族、杨复光兄弟,也同样得圣人信任。其中郑畋与西门思恭关系极佳,郑畋父郑亚为桂管经略使时,当时西门思恭为监军,两人相交莫逆,而郑亚临终前,将子郑畋托付给西门思恭,郑畋对西门思恭执子侄礼。
可以说郑畋就是西门思恭一系的人,而西门思恭和田令孜可算不上和睦。
而张延礼这段时日,与郑畋关系不错,不远千里前来相助,却想不到与田令孜还有关系。
“就依张帅所言,若是吾能得这凤翔节度使之位,钱粮自然双手奉上。”
听闻此言,张延礼倒是不意外,对方现在毕竟没能得到凤翔,有求于他,做出这个决定倒是不奇怪。
其实,压根不需要张延礼书信,李昌言若能驱逐郑畋,朝廷必然不敢在此时申斥,免得他投靠黄巢,而田令孜更会乐见其成,能削弱郑畋的权柄和功劳。
他只是赚个信息差的钱,欺负这个老军头不清楚朝廷情况,做个顺水人情。
在这个问题上谈妥之后,张延礼又继续问道。
“那其余几镇兵马,与这万余神策军,不知李帅有何打算。”
张延礼这次倒是大方,愿意与李昌言商议。
但李昌言对此却避之不及,毫无兴趣。
“凤翔不会再供给粮草,至于这些兵马去留,与吾无关。”
他没有吞并这些人的打算,凤翔兵马不少,他没必要吞并其余藩镇的人马,反而引起朝廷忌惮。而这神策军也颇为麻烦,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置之不理,让其自行散去。
听闻此言,张延礼倒是无所谓,他对这些兵马其实也没想好如何处置。
若是不兼并这些兵马,凭张延礼手中万余兵马,估计接下来作用有限,难以进行大的会战,只能偷袭袭扰。但若是兼并了这些兵马,则会拖累张延礼本部兵马,无法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而且这样一来,粮食消耗加倍,张延礼的存粮就远远不够了。
无论怎样选择,好像都不合适,张延礼暂时不想这个问题,后面走一步看一步了,以后再说打算。
接下来,张延礼与李昌言又商议了不少事情,对一些问题达成了共识。
等李昌言准备告辞时,张延礼想了想,又补充道。
“仆射于朝廷有功,又为吾等上官,若因士卒不满,李帅驱逐即可,不可伤其性命,免得圣人不满,朝野怨忿。”
他最终还是开口劝了下李昌言,与郑畋这段数日的相处,张延礼觉得对方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不多了。
虽然张延礼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毕竟坐看郑畋被手下背刺,可以让他不用干什么就能得到极大的回报。但若是力所能及,张延礼也不想害他性命。
而且,留郑畋在,将来也能对李昌言起到牵制作用,当然,这点就不需要与对方说了。
“此事吾自有分寸。”
李昌言倒是脱口而出,看来心里是有所打算。
眼见如此,张延礼倒是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很多事情,尽到心意即可,没必要过多强求,多言反而不美。
李昌言离开后,张延礼更是提高了防备。虽然与对方达成了协议,但张延礼从来没相信过对方,必然有所防备,他相信李昌言同样也是如此。
而不过两天后,凤翔军就有人开始聚众骚乱。
面对这种局面,大部分有经验的将领都会第一时间逮捕聚众的士卒,以霹雳手段杀了,震慑众人,才能阻止骚乱进一步扩大。
但是凤翔军实际上的首领李昌言却没有任何举措,反而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面对这种局面,经验丰富的仇公遇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对,立马率军与凤翔军分开,前往附近赤水军的营寨,想要与张延礼合兵一处。
而神策军那边,同样也不是傻子,几个都头同样与凤翔军分开,前往赤水军的营垒附近驻扎,想要与赤水军结盟自保。
若是凤翔军发生兵变,加上凤翔军人多,很有可能将他们一并裹挟,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他们这些首领可就完全无法预估,风险极大,所以他们习惯性的往张延礼这边靠拢。
张延礼无奈,但也没有拒绝,从营寨中留了一部分位置,让他们驻扎,这无疑加剧了赤水军的防备压力。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天后,凤翔军发生兵乱,一些士卒聚在一起,要求面见主将。
到了如此局面,李昌言终于出面,安抚这些士卒。
他的胆子真不小,虽然说这场兵乱,是他煽动,但发生兵乱后,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谁也不敢保证。
这李昌言至少平日里在凤翔名声不错,威望也不低,才敢如此作为。
“汝等聚众,难道是驱逐主将不成,吾就在此,尔等意欲何为。”
还不等众人反应,人群中立马有人大声说道。
“将军,吾等不敢,只是这段时日,吾等离乡日久,钱粮赏赐都有不足,故而思乡盼归。”
这人说话还有点水平,大概率是李昌言事先安排的托。
而有了这名士卒起头,事情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另有人说道。
“吾等已为朝廷效力,攻下长安,但其余各镇皆败,非吾等不用命。”
“即已为朝廷效力,如今吾等当回家。”
这里的情绪被引导,向回凤翔的方向发展。
见到如此局面,李昌言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大事已定。
“要吾率领尔等归乡亦可,但若朝廷申斥,仆射责罚,吾可担待不起。”
“到时,尔等倒是回乡与家人团聚,吾却是要人头落地。”
李昌言朝围着的将士说道,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而果然,立刻就有上道的将士附和道。
“此事,是将士们心愿,吾等愿意推举将军为留后,若是朝廷怪罪,吾等必然不答应。”
有了一个出头,后面响应者无数,一时之间,全都是拥戴李昌言的声音。
看到众人如此表现,李昌言非常满意,强掩内心的兴奋,此事成了。
李昌言立刻约束士卒,直接带领凤翔大军回去,凤翔兵马全部跟随。
而他也信守承诺,当然更有可能是没有获胜的把握,直接撤回,没敢与张延礼等兵马纠缠。
等凤翔兵马离开后,张延礼才派人占领他们原本的营地,让神策军和天雄军驻扎在此。
这座营寨早就被凤翔军搬空,只有数千斛粮草还留在那,无人问津。张延礼自然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当然这些可不能算在之前谈好的五万斛粮食里面。
数日后,李昌言率领的凤翔兵马,赶到了凤翔府下。
而城中守军倒是早有防备,紧闭城门,双方僵持住了。
城外李昌言自然没有驱使士卒强攻,而是每日朝城内喊话。
“吾等非为作战,只是士卒作乱,故而带领士卒归乡。”
而城中的郑畋再次受到打击,想不到他苦心经营,最终还是改变不了大局。
不过一日,郑畋就登上了城楼,朝众人喊话。
不得不说,郑畋在当凤翔军节度使的这段时间,官声极佳,即使是城外的士卒也不敢放肆,更别说放冷箭的行为了。
“此战平乱无功,过错在吾,非尔等之过,吾自会在圣人面前言明尔等之功。”
“国事艰难,赏赐不足,确实非尔等之过。”
“李将军也是朝廷忠臣,尔等在李将军麾下,需继续为朝廷效力,平定巢贼。”
说完,郑畋让人打开城门,让城外众军入城,而他自己也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凤翔。
不得不说,郑畋这一退,相当体面。
既然他已经稳不住局势,那就没必要强撑着,让内部再火拼一场,不如体面一点,而他是文官,本就不是凤翔本地将领,李昌言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他干脆借机承认了李昌言的位置,让其能继续抵抗黄巢。
面对这种局面,李昌言也不得不接受郑畋的善意,这能让他加快控制凤翔的速度。
李昌言很快控制住了凤翔府,然后派人去控制陇州,相信陇州那边不会有什么抵抗。
他自封为留后,同时加紧搜集粮草钱财,赏赐士卒,然后准备将之前允诺的物资押送给张延礼那边。
目前这个局面,李昌言比预计的更快控制住局面,但他暂时还没打算与张延礼翻脸。
实在是张延礼之前打的太漂亮,战力非常惊人,如今又有了万余兵马,李昌言非常忌惮对方的实力,为了不生乱,还是愿意付出这些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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