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一早城门大开时,认识字不认识字的都能看到新鲜出炉的《轻舟小报》。
裴晏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裴玄子身侧,虚心聆听教诲。
不听不行。白露报局用的这座前后五进大宅是裴玄子私产。《轻舟小报》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期。这么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裴玄子的银子养活。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得靠裴玄子和长公主从中斡旋。
裴晏强忍困意,点头称是,“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必定铭记于心。”
“嗯。难得你听劝。”裴玄子满意的点点头,“老子以后吃粥还是吃肉,全看你的了。”
“您放心。儿子必定让您顿顿吃肉。”支这么大一摊子花费不少。裴玄子这些年攒的私房钱都投进来了。
裴玄子扬起唇角,笑说道:“倒也不用顿顿都吃。那玩意儿腻人。”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想报甜水井胡同走水的事?”
闻言,裴晏困意全消。差点让老父亲糊弄过去。他根本不是“过来随便看看”,更不是“担心吃不上肉”。
“甜水井胡同走水算不得多大个事。”裴晏想了想,“报不报都成。”
裴玄子抬腿踹了裴晏一脚,“你少给我装疯卖傻。老子问的究竟是什么,你不知道?”
“父亲!”裴晏慢慢抻直腰杆,“倘若冯侍郎走您的路子,想要按下此事。那可万万不成。我们《小报》虽小,可也是有原则,有规矩的。不能因为您一句话,决定我们报什么不报什么。”
裴玄子望一眼宽敞的前厅,“前后五进的宅子,你还嫌小?我看你是皮子痒痒,欠收拾。”
“此小非彼小。”裴晏油然而生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您别误会。我不是嫌宅子小。”
裴玄子闷闷冷哼,“我不会插手报局的事。一开始就说好了,我只管出银子。其他全凭你做主。但这件事关乎报局能否真正在帝京站住脚。我不得不来跟你说道说道。”
父亲难得这般严肃。姑且听听就是。
裴晏微微弯下腰,“阿晏洗耳恭听。”
……
翌日,天刚蒙蒙亮。
叫卖《轻舟小报》的报童走街串巷。
坐在车里的冯愈低低咳两声,车夫扬声唤住报童,“来一份小报。”带着油墨香的报纸顺着车帘缝隙递进来。
冯愈深吸口气,将其打开,低声念诵,“六旬老妪一胎双子,养胎之道在于……养?”
简直不知所谓!眼风横扫,“甜水井胡同走水,望火楼大显神威?”没有他?冯愈暗自庆幸,将报纸翻个面,“三品大员养外室,宠妾灭妻指日可待?”
后边整版都是冯愈擅离职守,去甜水井胡同私会外室。许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降下天火,揭露此事,警醒世人。
耐着性子看罢,冯愈不怒反笑。
好好好!但等老曾放出风声,《轻舟小报》就是彻彻底底的瞎写乱写。
白露报局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冯愈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奸笑。
哼!这回裴玄子还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
到在工部,勤勉的书吏已经坐在案头之后整理公文。见冯愈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冯愈仍旧戴着帷帽,书吏十分乖觉,一切如往常那般自然自在。
然而,放在案头的不止公文,还有一份《轻舟小报》。冯愈恍若未见,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们商量好了的。但等《轻舟小报》上的新闻传扬的尽人皆知再由老曾出面澄清,扭转局面。顺便将躲在《轻舟小报》背后的西宁侯裴玄子推上风口浪尖。
一切尽在冯愈掌握之中。所以他丝毫不觉得那些个别有深意的目光,和间或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令人难受或是难捱。
日上三竿,进宫奏对的胡尚书回来了。他一进到衙门,冯愈赶忙迎上前,“大人,陛下选中哪套图样?”
今天是敲定瑶台样式的日子。工部精选十套图样,供给庆和帝选择。原本他应该和胡尚书一同进宫,但他这张脸不允许,万一给皇上吓出点毛病,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胡尚书面沉似水,瞥了冯愈一眼,“全否了!”
啊?不是!十套图样没一个相中的?
冯愈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陛下否的不是图样!”胡尚书透过帷帽,望着冯愈那张肿脸,“否的是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下官明白。”冯愈一副受教模样,“昨天的事……错不在下官……”
都让《轻舟小报》的访事抓现形了,还搁这嘴硬呢?胡尚书手捻胡须,连连摇头,“小冯啊,我用不了多些日子就退了。你怎么就不能耐着性子等一等……”
等他告老还乡,再原形毕露,宠妾灭妻就这么难吗?
现在可好,陛下把冯愈批的一无是处,连带着他也遭难。什么“老眼昏花”,什么“识人不清”,什么“用人不当”,四个字四个字的往他脸上锤。
户部老鲁吏部老蓝,外加礼部老夏在旁边看他笑话。说好的奏对根本不是奏对,而是庆和帝拿他泄愤。
归根究底还得是裴玄子不做人。宫门刚开就使人递了份小报进去。把陛下气的,早膳都免了。
呵呵!
可真有他的。
“大人!”冯愈迎上胡尚书痛心疾首的目光,“下官纳钱氏为妾,是有苦衷的。”
还能编的更离谱么?
纳妾都叫有苦衷,那他被陛下一通好骂算什么?
胡尚书无力摆手,“行了,你的苦不用跟我诉。去把样式房的人找来画图。再跟他们磨一磨细节。务必做到精益求精。”
说罢,一边往内堂走,一边打发人出去给他买酥炸大麻花。心里苦,吃点香口的东西乐呵乐呵。
冯愈没有因为胡尚书训诫而有丝毫不满或是难受。胡尚书称得上是他的贵人。当年若不是胡尚书力排众议,对他加以重用,恐怕他还得多熬个七八年才能出头。
正因胡尚书重视他,才会感到失望。
冯愈看看漏刻,估摸着老曾那边应该已经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