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红红’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也想起了那些失去的记忆。
蒙昧不知多久的它诞生于两个世界的交界之处,一者压抑阴暗,一者轻松敞亮。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它生而懵懂的意识驱使着它飞向布满了岩峦花草、晴空当照,生机勃勃的世界。
入了世界,一只四足踏雪、皮毛粉嫩、煞是可爱的小狐狸歪着脑袋,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它。
于是,它也变成了这番模样,直给前者吓得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它不太知道小狐狸为什么要怕它。
用毛绒绒的前爪挠了挠头,它回首看了一眼未曾选择的世界,决然离去。
它很喜欢这个世界!
没了混沌蒙昧,到处都是漂亮的生物!
它纵情在色彩斑斓的世界,很是喜爱!
不过,它要饿死了……
虽然不知道饿是什么意思,总之,没力气,动不了了,甚至于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最后一刻,它只看到一只生有两足、人立而行的生物把它拎起来一阵打量,眼中直冒精光,“野生的粉狐狸?有口福了!”
之后,它在这个生物的窝中住了下来。
男人似乎想杀它。
杀是什么意思?嗯……按着那个女人的说法,就是会再也看不到这个美丽世界的意思。
它点点小脑袋,有点怕了,衔着嘴里的肉瑟瑟发抖。
“小粉别怕,有我在~”
女人笑得温柔,轻抚着它的皮毛,使它莫名安心。
它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小粉!
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能听到它心声的女人回:“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名字,或自取、或被赠予,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后面再改。”
她说,这只是匆忙取的,过渡一下,不然直接叫它小狐狸不太好听,也很不礼貌。
但,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就这般,它住了下来,成了这个小家的一员。
一年后,在女人生下孩子递过来时,它伸爪扒了扒小团子,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给我吃?不好吧……
“噗呲…不是吃的!真没礼貌!”
女人眼一白,嘴角噙笑,“小粉,以后你就是他的姐姐了,他呢,是你弟弟,喜欢吗?”
她似懂非懂,只觉莫名亲近这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团子。
后来,她经常带着长开的小家伙到处乱跑。
爬树、抓鱼、捕鸟……每次小家伙不愿意回去的时候,它就高高昂起小脑袋,一脸骄傲:我是你姐姐!你必须听我的!
小家伙这时就会委屈的低下头,呐呐道:“好吧…小粉姐姐……”
听罢,它就会抬起粉嫩嫩的肉垫拍拍他的脑袋,表示弟弟真乖~
再后来,女人死了,它也很老了,不是样貌的老,而是…垂暮之气缠身的老。
但,同时也能感受到更多。
例如女人心中面对死亡的平静,只不过,平静中夹杂着些许不甘。
不知怎的,它明白了,她想再见一眼那个男人。
随后,它在一团粉色的光芒中慢慢变大、长高,化作男人的模样……
女人先是一怔,而后泪如雨下,艰难的抬起手想抚摸它的面庞。
见状,它忙俯下身子,好似男人重生,语气一如既往的温煦柔和:“我回来了……”
最后,了无遗憾的女人叮嘱已是少年模样、看似十分镇定的儿子,语气凝重道:“带你小粉姐姐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一定要…照顾……”
少年郑重点头,哑声打断道:“娘,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小粉姐姐的!”
女子闻言,胸口最后起伏一下,再没了生息。
在附近猎户邻居的帮助下,他们埋葬了女人,就在男人的不远处。
也就在众人唏嘘散去没多久,少年哭了。
哭的很凶很凶、狼狈至极,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它能感受到一颗本该充满朝气的心顷刻破碎、布满死气,像是世界崩坏了一样。
于是,它强撑着身子化作女子的模样,把他揽在怀里,学着女子安抚少年小时候一般安慰他,
“莫哭,莫哭……”
可少年听着熟悉的声音,感受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怀抱气息,哭的更厉害了,撕心裂肺。
……
不过半年,因一些原因,少年便自感命不久矣。
少年站在山顶,背着弓,消瘦下来、不再宽厚的肩膀上趴着一只蔫儿吧唧的粉狐狸,眺望远方。
“小粉姐姐,你说山的那尽头还有一个世界?”
少年看似正常,实则早已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嗯,是的……粉狐狸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弱弱的,没什么力气。
闻言,少年洒然一笑,伸手把它搂在怀里,“那就去看看吧!”
顿了顿,“小粉姐姐,你说那个世界可以让你活下来吗?”
感知不到少年体内情况的粉狐狸懒懒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当时可以选择那个世界,不过我不喜欢,乌漆麻黑的……
少年笑笑,不再出声,只是抱着它迈足狂奔,像是要奔赴某个约定。
……
北地的雪下得很慢、很实,不过半月地上便积起了厚厚的雪堆。
厚到什么程度呢?
少年蹲在雪堆前,一脸宠溺地看着粉狐狸上半身栽进雪堆,留下扑腾的雪白后足和乱甩的蓬松尾巴。
弟弟救我!!!
少年无奈笑笑,刨开雪堆敞开怀抱,把瑟瑟发抖的粉狐狸捂在里面取暖,调笑道:“小粉姐姐,里面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看走了眼的粉狐狸吐了口雪,无精打采。
此时,行走数月的他们已然靠近了北地边缘,少年的病也已到了最后时刻。
“来,小粉姐姐。”
待粉狐狸回温完毕,少年用腾着的手从一旁的人高包裹里摸出油纸,打开,尚有余温的烤鸡赫然显现。
弟弟真好!!
粉狐狸精神一振,窝在他怀里抱着烤鸡一阵啃,漂亮的狐眸眯成一条缝。
见此,少年笑意更甚,“呵呵,小粉姐姐开心就好……”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一处由大法力者开拓的天渊。
渊底漆黑一片,十数丈外,是入目诡谲的大地和景色,望之不寒而栗。
此地,是北山公认的禁地,无人愿来……
少年脱下绒服,将浅浅睡着的粉狐狸放在地上,裸着尚且精壮有力的上半身活动了一下。
随后,俯身自单手丢下的包裹内摸出一根重金打造的重箭,箭尾连接着一根两指粗的铁链……
待粉狐狸幽幽醒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把它连衣带狐环在怀里的少年。
它打了个哈欠,恹恹道:弟弟,我们到了吗……
它是不愿意来的,但架不住少年苦苦祈求。
“我们到了……”
少年面色略显苍白,强笑道:“小粉姐姐,答应我,一定要去那看看,说不定你可以活下来。”
狐狸的寿命不过十余年,而小粉姐姐即便有着神异之处,却依旧是一副垂垂老矣的精神状态,暮气缠身。
即便,它模样未曾变过……
粉狐狸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而后,回头首扒着他的胸膛昂起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道:依你依你。
它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呼唤……去看看罢,看完就回来,省的弟弟天天在它耳边叨叨。
“好,小粉姐姐,我就在这等你。”
少年放下它,指着不远处横渡天渊、轻轻摇晃的铁链,低声重复道:“慢点走,千万别跌下去,我就在这等你……”
粉狐狸抖了抖身子,轻轻跃出去,哼了哼:姐姐我知道了!你就在这好好等着!看完我们就回家!
“嗯,好。”少年脸上挂着笑,满是温柔和宠溺。
莫名有些心慌的粉狐狸一步三回头,不过最终还是扒上了铁链,横渡天渊……
……
这就是全部了。
‘涂山红红’后续的记忆就是……全都忘了。
进了圈外,它好像被那个世界抛弃了,记忆亦被剥夺,浑浑噩噩,除了勉强维持住的狐身,什么都不记得了。
它很讨厌那些生物,非常讨厌,但,它和它们没什么区别。
变强之后它一直在找,疯狂的找,找什么呢?
以前不知道,现在的话……
看见持剑而立、一衫黑袍束发的少年,它终于找到了。
与此同时,它看到了少年心中瞬间布满的荒芜,也看到了少年心中无边的思念。
就像是……一面看似完整的盾牌后,是一个早已遍体鳞伤、缩成一团的人……
事实上从头到尾它都没有感情这一说,即便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它也不觉伤感。
况且,它之幻化,非它,而是所求之人心中最希望见到的人。
只不过,它可以强行控制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自那人心中拉出其所求之人,若不干涉,他所求之人只会按照他的记忆来说、来做。
且,真正意义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能力无论是哪个世界,它都持有。
唯一让它疑惑的就是:这个少年心中有许多所求之人,但他最想见到的,是它现在的模样,有点古怪……
眼见少年哭完,它便顺势让虚弱无比的少年沉沉睡去。
可以的话,它是不太想跟他动手的。
虽说少年没有动手的意思,不过那一剑确实厉害,它都不太敢直撄其锋……
将少年抱起,它伸出后边儿凭空长出的毛茸茸尾巴,把落在地上、剑身布满裂痕的断剑卷起。
虽然并不伤心,但它还是想去看看那个世界,顺便看看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过得怎么样了……
哦,还可以把这个唤醒它记忆、到达了极限的少年捎过去,它……不太想让它死……
一道一衫红衣的身影怀抱少年肆无忌惮的横行遍布危机的险恶之地,尾巴上的剑和腰间的铃铛一齐摇晃,尤以铃铛最甚。
叮铃铃铃——
涔涔铃音响彻‘涂山红红’所过之处,震慑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