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窦水关镇后的小山坡上,年轻的马成功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吃力地向山坡上爬去。
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以至于青石板铺就的上山小径有些湿滑。但马成功走的不算慢,强健的体魄让他很快便翻过山坡,在一棵光秃秃的核桃树后停住脚,从裤包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阿诗玛”,从里面抽出一根来点燃吸了一口,然后静静地看着山坡下的柏油路。
一直到一颗烟抽完,柏油路上仍然静悄悄地,连天空中都没有哪怕一只麻雀飞过。
丢掉烟头,马成功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山坡。又沿着柏油路走了一截,然后跳下路旁的排水渠。顺着排水渠走了几十米,远远便看到远处树林后的一抹嫣红。
马成功的脚步轻快起来,跳下排水渠,又跳跃着越过一片野草和野花,很快便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正绽放的鲜艳的桃林之中。
随意找了个地方,马成功扔下书包,又回到后面的树林中,不一会便抱着一捆树枝和野草来到放书包的地方。
将野草点燃,又将树枝放在野草上。虽然树枝有点湿润,但野草燃烧的很迅速,在一阵呛人的烟雾之中,一个小小的火堆便燃烧了起来。
这时马成功才打开书包,将一块彩纹布铺在地上,盘着腿坐了上去。紧接着便从如百宝箱一般的书包里摸出一大串家制香肠,挑了一根看上去顺眼的,串在一根树枝上烤了起来。
没有哪一个春天不美丽,但没有烤香肠的春天很难让马成功感到心情舒畅。
当手上传来诱人的香味的时候,滋滋冒油的香肠也像是在不停地大叫:“快来吃我吧!快来吃我吧!”
马成功笑嘻嘻地将香肠举到鼻子前嗅了嗅,张开嘴正要咬将下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
他警觉地将香肠塞进火堆,转头看向身后。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穿着一身校办工厂工装的老头弓着腰从一棵桃树后走了出来。
马成功愣了愣,却见老头抬起头,露出了满是皱纹的额头。
“小伙子,这里是禁火区啊!你怎么在这里烤香肠?幸亏我来巡山,不然引起了火灾怎么办?赶紧走。”老头生气地道。
马成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却见他仿佛变得更加生气 ,提高了音量道:“你是哪个系的?东西都没收了,回去写一万字的检讨书交到你们系主任那里。”
说完便走到马成功身边,伸手就要拿马成功的书包。
马成功冷眼看着他,就在他要碰到书包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拉过书包道:“你要想吃就明说,我可以分你一半。”
老头愣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腰,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道:“你这个小同志,难道以为我是想要你的香肠?你知不知道森林防火人人有责?”
马成功笑了起来,道:“老同志,第一,这桃园是镇上春来餐馆的老板王老财的,他家的傻儿子打cS输给我了,所以偷了自家的香肠抵债,还告诉我可以在他家的桃园里烤,因为这片柴山整个都是他家的。第二,森林防火是护林员的事情,跟校办工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而窦水关镇的护林员是我同宿舍的吴二喜他家隔壁王大爷家的二小子的女朋友的幼儿园同学,人家今年才二十五岁。第三,我刚才站在对面山坡上就看到有人在桃园里烧火,而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所以那股烟只能是你搞出来的,所以真相就是......”
他看着老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也在烤香肠。”说完又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哥可是十级柯蓝拥趸。”
老头怔住了,他盯着马成功看了半天,然后脸上忽然像变脸一样笑了起来,转身就走,边走还边伸出双手,假装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
可惜老天爷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轰隆隆地打了一个雷,紧接着又是一串噼里啪啦,还隐隐有电光闪过,紧接着一滴雨水从天上掉落下来,打在马成功的手背上,变成了一个烂掉的小水珠。
马成功并没有笑话他,而是转过身,从火堆里抽出香肠,却发现香肠已经焦黑地不成样子了。他没有一秒钟犹豫,将烤坏的香肠甩到火堆里,然后从书包里又摸出一根,穿在树枝上继续烤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一根香肠快熟的时候,身后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一阵淅淅索索地声音,不用回头马成功也知道那是露营车那宽大的轮子碾压在野草上的声音。
这一次马成功没有将香肠塞进火堆,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将香肠烤熟,然后递给了一边正急急忙忙搭着天幕的老头。
老头却将眼睛一瞪,道:“马上下雨了,你还不来帮忙,难道是想咱们俩都搞成落汤鸡?”
马成功慢悠悠地道:“你只用了二十秒就搭好了天幕的架子,剩下的事情就是将幕布搭上去。我们前面是桃林,后面又是树林,风基本上吹不进来,所以根本不用打风钉。所以我就算现在起身去帮你,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有什么意义?”
老头嘿嘿一笑,将最后一个扣锁扣好,这才从身后的拉车里摸出一个躺椅,在马成功旁边的地上搭好,这才接过马成功递过来的香肠,望躺椅一一躺,笑嘻嘻地咬了一口。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手从露营车里摸出一个老式军用水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马成功。
马成功拿过来一闻,一股辛辣的味道冲出瓶口,刺激地他打了一个喷嚏。
老头却笑道:“骚年,你有香肠,我有酒,咱们算扯平了。”
马成功犹豫了一下,随即却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紧接着便弯着身子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老头却仰起头,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香肠。一直等马成功红着脸抠着喉咙,将半生不熟的香肠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起来,他才笑道:“年轻人,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兔子不吃窝边草,大学时和老师的女儿谈恋爱,纯粹就是扯淡。你没听说过等到毕业就散伙吗?到时候就算人家还要你,可是你又不可能当上大学老师,你说说,你现在的投入是不是纯粹就是浪费感情?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是老人,所以......”
马成功却并没有听他絮絮叨叨,而是转过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一直将最后一小截香肠咽下肚子,又满意地打了个嗝,这才直起身,却发现马成功仍然盯着他,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嗨!”老头笑了起来,忽然伸出脚在马成功胸口踢了一脚。
马成功猛然向后一倒,身体却又向前一冲,一坨香肠从他嘴里飞出,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中。
他却并没有管那截香肠,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回答。
马成功用狐疑的眼神盯着老头,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老头的任何记忆。
老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笑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
马成功眼神中的怀疑更重,还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哈哈哈!”老头被他的动作逗的大笑了起来。
见马成功不说话,老头止住笑,道:“这样吧,你只要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还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绝对是真心话,不是瞎话。”
马成功想了想,道:“好的。”
老头笑了笑,道:“你眼珠子转了,证明你在想只要听到了我的答案,我的条件答不答应还不是你说了算。”
马成功一怔,却听老头又道:“你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动了动,你现在是在想你耍赖我也拿你没办法,因为我是个老头,根本打不过你。”
马成功大骇,猛然站了起来。
老头却得意地道:“你现在猜到答案了吧?”
马成功吃惊地望着他道:“你是算命的?”
这次换老头一愣,紧接着却气愤地道:“你这个棒老二,这都猜不出来。推理,推理知道吗?还十级柯蓝拥趸。柯蓝都得被你气死,虽然我不认识他。”
马成功面色变了变,但还是强装镇定道:“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耍赖。你说说你怎么猜出来我的事的?”
老头有些气急败坏,道:“推理。”
“好吧好吧,咱们重来。”马成功站直了身体,扯了扯身上的衬衣道:“你说说你怎么猜出我的事的?”
老头躺倒躺椅上,指了指火堆。
马成功有些无奈地坐下,摸出香肠又烤了起来。
只听老头说道:“你今年应该不到二十岁。猜到这个其实并不困难。是看面相而来的,你要知道,推理的基础就是需要找到一些基础的线索,而最基础的线索其实就来自于对人和周边事物的观察。”
马成功没有说话,老头伸长脖子看了看他,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在这里出现,还穿的像我侄女她老公的小舅子一样。你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烤香肠,除了证明你是隔壁化院的学生,还能证明这香肠肯定来路不正。化院是学校,除了学生就是教工和老师,而化院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就算教工也是这附近的泥腿子,你这香肠一截起码有一尺长,还瘦肉多肥肉少,肯定不是那些泥腿子们能舍得做的。”
马成功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仍然没有说话。
老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今天春光明媚......”
正在此时,雨忽然大了起来,细密地雨珠打在幕布上啪啪作响。老头嘟囔了一句“贼老天”,接着道:“在这春风荡漾,桃花妖艳的时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人坐在荒山野岭沉默地烤香肠,说明他有烦恼。而你知道年轻人的烦恼除了女人就是钱,看你的模样,钱多半和你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因此让你烦恼的便只能是女人了。”
“呵呵!”马成功冷笑了两声。
老头却毫不在意,继续道:“最关键的是,你对这么好吃的香肠毫无敬意,随意就丢弃了一大截,更何况刚才在吃香肠的时候还咬牙切齿,说明你对这香肠的主人有意见。结合前面的分析和你的面相,只能说明你偷了老师的香肠,而偷香肠的原因是因为女人,那就只能是老师的女儿抛弃了你。因为能在化院当老师的人不是老头老太太就是刚毕业的棒老二,年轻女人是不可能来的。”
马成功却头也不回地道:“万一是我因为失恋生气,所以随便偷了一家老师的香肠呢?”
“那不可能。”老头笑道。
“为什么?”马成功转过头,将烤好的香肠递给了老头。
老头笑道:“化院虽然是个二本,但里面除了走关系进去的二代们,就是那些泥腿子家庭考进去的人,这两种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不可能主动说分给一个校工一半香肠。因此我猜你是中产家庭的孩子,成绩还一般,勉强上了个化院,因此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也正因此才保存了一丢丢善良的本性。”
马成功:“......”
正在这时,马成功的电话响了,他拿出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老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接通了电话。
“晓彤。”马成功叫道。
电话里传出一个好听的女声:“成功,你考虑清楚没有?”
山寨机的声音在小小的天幕里震耳欲聋,甚至还微微带点回声。马成功又看了看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的老头,对电话里的祝晓彤道:“你知道以我的成绩,考研就是痴人说梦。”
电话里又道:“那就没办法了,我爸去找了马叔叔,说你太没有志向,我们的事情还是算了,你爸已经同意了。”
马成功怔了怔,盯着天幕外黑沉沉的雨幕,沉声道:“那好吧,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马成功转头对老头道:“你说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算话不?”
老头笑道:“那是当然。”
马成功道:“我也想不通一个半大老头在这春风荡漾,桃花妖艳的时候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他说回头看了看露营车,接着道:“还带了天幕、帐篷和睡袋。”
老头像是忽然被噎住,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转过头,盯着天幕外,雨越发大了,远处的树林中升起一片氤氲,不知道是烟还是雾。
只听老头悠悠地道:“我是来守灵的。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好的徒弟死了,我把他们埋在了那边的桃树底下,因为他们以前都喜欢背着我来这片桃林烧烤,就为了不让我吃。”
马成功一怔,他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同时又有些怀疑,他不确定这个老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头紧接着道:“你说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马成功回过头,看着他道:“那是当然。”
老头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姓霍,霍元甲的霍。我的条件是,你来当我的最后一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