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房东说完那番话后,我就拿着那张十五年的判决书,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后悔么?
打过这种官司的人都知道,一审是最关键的,因为二审没点通天的本事,几乎不可能翻案。
如果没有那个吻痕,也许根本用不着打二审。
后悔么?
在后来的几年里,我一次次、不断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说:“不后悔。”
梁墨冬没说话。
他像没听见这三个字似的,仍旧看着我,用他从前看我时的那种……温柔的、平和的,如月光般寂静,不会灼伤我的目光。
于是我也朝他露出了微笑:“我觉得,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时刻,所能做的都是当下心底的最优解。至于这个决定实际上怎么样,生活自然会给她答案,但无论如何,没有必要苛责做决定的那个自己,她已经尽全力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见他仍旧沉默,我又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说:“我的假只请到今天,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去上班。”
不待他说什么,我又说:“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没有的话,又快下雪了,不如就先各自回家吧。梁总。”
饭吃完了,接下来,我俩离开了这间体面的餐厅。
我以为梁墨冬要送我回去了,想不到他却说想先逛逛植物园。
雪只下了那么一会儿,中午暖了,地上成了一片潮湿。
植物园里光秃秃的,也没花,一片萧瑟。
我跟着他朝花市溜达了一忽儿,梁墨冬开始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你呢?”
“不好。”他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又道,“那边的天气不好,总是像这样,阴恻恻的,风也大……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天。”
“哦。美国肯定好一点儿吧?我记得你好像一开始是想去美国的。”
“可能吧。”
我知道,他从小就喜欢春夏交接的时候,大概是四到六月。
我也喜欢,那时不冷不热的,很舒服。毕竟冬天太阴沉,而对于总是穿着长袖长裤的我来说,夏天也是煎熬。
这时,梁墨冬停下了脚步,说:“坐一会儿吧。”
他指得是旁边这个长椅。
我说:“不用了,走吧。”
“你又开始跛了。”他说,“坐着吧。”
“你非要我说实话吗?”我说,“十万块钱不是用来坐在外面的。”
没错,说得就是这件羽绒服。
梁墨冬一笑,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了他腿上。
没人会在这种鬼天气逛植物园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在梁墨冬的腿上坐着,听他抱着我问:“腿为什么变这样了?”
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有一年冬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没什么事,后来疼起来去看了,说骨盆摔歪了,骨盆终于正了以后,又说膝盖歪了……反正就是得休息、正骨、锻炼什么的。”
见他不说话,我又伸出腿:“腿太漂亮了,就有这种烦恼。”
他还是那副表情,摸着我的腿,说:“去看看吧,差多少告诉我。”
不等我出声,又道:“跟六子说吧,让他转达。”
我一张口,他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不用找他。”
他胳膊一动,拿出钱夹,抽出了一张卡。
也没用我说什么,径直打开挎在我胳膊上的包,放了进去。
我当然不会去问为什么。
男人在这种时候给钱还能是为什么?
钱的力量多么大呀,所以我看向他,问:“你开心么?我是说这几天。”
他看着我说:“很开心。”
“那就好。”我俩之间,点到为止足矣,我说,“不过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逛那个花市了。”
梁墨冬说:“没事,我本来也不打算去。”
怎么会?植物园这德行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他就是想逛那个花市。
原因他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以前在那买过一只雪地松鼠。
雪地松鼠挺贵的,但那只只花了我一百,因为它当时已经快死了。
那老板说我要是不买,他这就得丢了,还说它其实就是冻得,养养就活了。
我家又没条件养这些,就把它送给了梁墨冬。
梁墨冬亲手给它建了个巨大的别野,每天伺候闺女似的精心照顾着。
事实证明便宜肯定没好货,它的病是一个接着一个,梁墨冬照顾得心力交瘁,那段时间连球都快不打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花了钱没有,现在想想估计也扔进去不少。
那松鼠一开始是活了,是个母的,白白的,背上披着漂亮的金毛,梁墨冬管它叫小梅。
他说梅花冬天开,比较坚强,希望它能一样坚强。
然而小梅鼠不如其名,一年不到就暴毙了。
这事一直是梁墨冬心中的痛,但他一直不肯自己再去买只新的,老是希望我给他买。
雪地松鼠崽子的正常价格要两千起,那时候我哪有这钱?所以我许诺他说等我工作再给他买一对新的,然后让它们一直生啊,生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一晃眼,我已经工作这么多年了。
想起他还留着那个笼子,我又改了口:“还是去逛逛吧。”
梁墨冬说:“回去吧。”
“那你在外面等着,我去逛。”我说,“这么远都走过来了,我现在有钱了,去给你买一对儿结实的。算是回你个饯别礼。”
梁墨冬这才说:“现在不是繁殖季,大的一般是别人养糟了的,性格野,规矩差,也养不亲……我很忙,没那精力伺候了。”
说完又道:“我真没想去,只是想送你回去之前,就近找个地方散散酒气。”
酒气散过,上了车,一路安静。
天气越来越暗,下午的温度稍高些,这烂天气,又开始飘雨,玻璃都湿淋淋的,外面的景都没法看。
于是我只能拿起手机,开机。
这几天一直关着,毕竟不能让它打扰到梁墨冬购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