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一个死士的优秀品质,所以聂凤只是垂着头,一个字都没吭。
谢明珠又质问了一通,聂凤仍是半个字不吭,很快她就消停下来。
肩膀上的痛一阵阵传来,谢明珠脑子渐渐清明。
她跟聂凤说:“你潜入宫里打听打听今晚谢瑶华入宫的事,打听得越详细越好。”
看着聂凤离开的背影,谢明珠再一次眯起眼,她扭头看碧兰:“碧兰,你先前有没有见过聂凤?她身手如何?”
碧兰摇头:“回主子,奴婢一直是在太子殿下跟前听用,此前奴婢并没见过聂大娘,不过殿下常说,聂凤本事高超,寻常武将在她手下走不到三十招。但谢瑶华的本事,远在聂凤之上,秦宜春围杀她的那天晚上,她也仅受了轻伤。同样的境地,聂凤未必能活得下来。”
谢明珠皱眉想了想,告诉碧兰:“盯一盯聂凤,日后我唤你做的事,你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主子,聂大娘有问题?”
“她自然是没问题。”
但容铮既然也重生了,那肯定也知道聂凤的存在,盯着聂凤就能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她必须得做几道障眼法。
将聂凤派出去吸引容铮的注意力或是挡刀,其他人再在暗处悄悄行事。
但与此同时,亦不能让聂凤死。
她跟容钰如今境地,身边能用的只有聂凤与她手上的一百多部下,若是聂凤死了,那些人未必会听其他人的号令。
回到淮阳王府时,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了,谢明珠怎么也睡不着。
她披衣站在窗前,看着不断落下的雨丝,表情越来越凝重。
天亮时,聂凤回来了:“主子,孔将军交出兵权了,孔小姐明日一早也要代太后去普世庵祈福,终身不得出庵门半步……”
谢明珠缓缓闭上眼。
她原是想着助谢文渊得到沈吟月后,再让谢文渊将她重新接回永宁侯府,但万万没想到谢文渊与孔小姐这么没用!
明明是给沈吟月设的局,这两个人一个坑死了自己,另外一个没死,但也没任何用处了。
“聂凤,你去普世庵侯着孔小姐,待她抵达,你立即杀了她。”
“是。”
次日一早,宫里的人来了永宁侯府,白氏大闹了一场,百般阻拦,被宫里的人敲了一记,晕过去了,等她醒来,孔小姐已经奉旨去了普世庵祈福。
中午时,白氏收到消息:孔将军卸任了皇城司统帅之职,而已经沦为京城边缘人的浔阳侯在堂上替沈瑜请封世子,官家准了,还破例将沈吟月封为郡主。
浔阳侯府起势了。
孔小姐也还活得好好的,孔将军也只是失了统帅之职,关起门来继续能过和乐的日子。
只有永宁侯府挂满了白幡。
至于谢文渊这个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没有半个人讨论。
白氏撑着一股气,踹开了金凤楼的门:“谢瑶华,你给我滚下来!”
楼上,谢瑶华刚收到孔小姐被刺杀,险些死掉的消息。
“普世庵里住了好几位罪妃,庵里向来守卫森严,也就今天来新人,守卫松了些。”玄音报,“谢明珠这次没成功,想必以后都没机会动手了。还有,聂凤说谢明珠这两天总把她支开去做别的事情,想来是另有筹谋,她让我提醒主子您多加小心。”
谢瑶华点点头:“你也让她小心行事,一旦确定谢明珠对她起疑,就立即撤。”
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了白氏的骂声。
谢瑶华便下了楼。
白氏一夜白头,身上死气沉沉,眼里没有半点光亮。
直到看到谢瑶华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流光:“你大哥没了,你二哥如今还躺在孔家,瑶华,你还要闹到何时?是不是等到我与你父亲也死了,你才会放下你的恨怨?
瑶华,他们不过是没有像疼明珠那样疼你,不过是骂了你几句而已,你至于一直记恨到如今吗?瑶华,他们跟你血浓于水,我也是你的阿娘啊呜呜呜呜……”
白氏声泪俱下。
林妈妈早已泣不成声。
便是旁观的金凤楼众人,也很多红了眼眶,青叶更是捂着嘴哭成个泪人。
“瑶华,我只有你了,瑶华,阿娘害怕,害怕连你也会离开我,瑶华,你能不能抱抱我?”
也许是白氏这一刻实在太真心,也许是谢瑶华也确实想要感受一下被母亲抱住是什么滋味,总之,她盯着白氏看了十几息后,终究扶住白氏:
“你不用哭,看在同样姓谢的份上,我会把他们两个体面送走。”
白氏抱住她:“他们要的不是体面,瑶华,他们要的是公道。凭什么同样是作恶,孔小姐不用死?”
谢瑶华僵住。
活了两世,这是谢瑶华第一次得到白氏的拥抱。
这个怀抱有些香,有些暖。
白氏将她抱得更紧:“瑶华,你跟大殿下那么好,你去求他,他一定会帮我们的,孔若楠一定得死!她一定得死啊!”
谢瑶华觉得,这个怀抱好像也没那么暖。
“瑶华,我求你了,你去求殿下吧!”
“可是侯夫人,你一直都忘了,谢文渊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我不管!你去求大殿下!瑶华,我跪下来求你了!”
谢瑶华架住她,没让她往下跪,只觉得这个怀抱,不但不暖,还有些凉。
她正要开口,前一息还对着她深情呼唤的白氏,这一息对她亮出了匕首!
白氏举起匕首,用尽力气往谢瑶华胸口插:“不去求殿下,那就都别活了!都给我去死!去陪我儿子!!”
谢瑶华胸口避开攻击,却伸出手臂受了她这一刀。
匕首落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如今这口子正在冒血。
很小的一个伤口,血也不多,更不痛。
谢瑶华闭上眼,浑身轻松。
她试过了,母亲的怀抱只有刀,没有爱。
既如此,那她也不必有什么保留了。
青叶尖叫着扑过来查看伤口,谢瑶华拨开她,朝白氏露出一抹笑:
“侯夫人,看到了吗?我受伤了,所以你两个儿子的后事,你就自己操办吧。”
白氏捏紧手中匕首,想一刀了结了自己,却是没有勇气,只能放声大哭。
傍晚,孔家送来了谢文渊的尸体,入黑时,在别院待了好一段时日的谢文轩也被抬了回来。
大家这才知道,谢家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天黑了,永宁侯府设起了灵堂。
谢瑶华上了屋顶。
今夜无雨,一轮惨白的月亮静静挂在树梢。
哀乐里夹着凄厉的哭声突然从前院传来,惊得鸟雀尽散。
谢瑶华抬头看着月亮,心里闪过一丝茫然。
她的背影透着道不尽的孤寂。
她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缓缓开口:“父皇曾问我,如果他现在就把皇位传给我,我能不能和他重新做一对普通的父子?我说不能。
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伤害了五岁的我,如果我接受了他的施恩,那我就是背叛了我的母亲,以及五岁时的我。”
容铮在她旁边坐下,“所以瑶华,永远不要背叛自己,也不要被仇恨裹挟,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有些什么东西一下子拨开了心中的迷雾,心里也流过一丝暖流。
谢瑶华重重点头:“好,不背叛自己,不被仇恨裹挟。”
两人坐在屋脊,谢瑶华看月亮,容铮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看月亮的人慢慢垂下头,挺直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突然她身体一歪,容铮连忙将肩膀移过去。
就在谢瑶华的脑袋即将落到容铮肩上那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