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雅的坐在梨亭中,一束金色的光影透过亭外斑驳的几树梨花带着些梦幻细碎的光打在少年雪白的衣衫上。
暗香浮动,晃眼望去,那少年翩然美好得竟比满园飘散的梨花更甚三分。
他失约了吗?
那日,他其实赴约了。
只不过一切都太晚了。
余霁白,你来得太晚了。
若是再早些,他肯定舍不得余霁白与他一起走上这条荆棘路。
即便是深渊绝境,他也要搏一搏的。
可惜,如果这个词,只是一个溺水的人最后的幻想。
他自出生之日起,万事不由己。
幼时被父亲丢去敌国,辗转数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为了活着,被迫沦为敌国皇子的玩物,每日被关在小小一方狗笼中。
什么时候主人想起来了,才将饿得头晕眼花的他放出来。
与虎狼争食,才勉强得以存活。
后来,他才知道质子的真正含义。
于是七岁时,在他又一次被从笼中放出来与恶狼夺食时。
他制造时机,将敌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头颅割下,放了一把火将宫殿烧毁,这才得以趁乱逃出。
幼时种种,他已经不觉得苦了。
没吃过糖的孩子,连黄连都觉得甜。
他好像从来没去奢望过什么,唯独眼前人,是他此生遗愿……
余霁白见叶帧以沉默拒绝回答,眼看他已经进来了许久,语气不由有些急切,澄澈的眸中也染上了点点焦急。
“殿下……”
叶帧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了。
他本不被期待降生,所以死亡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看向满脸急色的余霁白。
若不是一动全身便扯着神经般的疼。
任谁来看,都会以为此刻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仿佛是余霁白一般。
他不再去看余霁白,静默等着狱卒来将他带出去。
余霁白不是蠢人,而且余丞相不会让余霁白做蠢事的。
不出片刻,狱卒果然进来了。
他看着余霁白,恭敬道。
“公子,时间到了。”
余霁白最后又看了垂眸的叶帧一眼,抿了抿唇。
心中满是不甘,他不明白叶帧为何如此固执。
可他的计划没有叶帧的配合压根无从实施。
他的步伐沉重,缓慢,随着狱卒一步一步,走出关着叶帧的这间污秽牢房。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叶帧才抬眸,看向一瞬又恢复寂静,空无一人的牢房。
他知道余霁白为何执着于赴约之事。
但他承担不起后果,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余霁白回到丞相府,一时又忧上心头,浓浓的,化不开。
他不知道叶帧为何缄默着执着。
也不知为何阿筝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能消失在上京。
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便听闻三皇子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余霁白双眼空白,眼尾渐渐泛上猩红,一向清凉的明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细看又消失不见。
他此刻仿佛不是余霁白,而只是一个被困在无力躯壳中的游魂。
畏罪自杀……
轻飘飘几个字,夹杂着细碎的烟雨,忽地变得无比沉重。
陛下杀亲子,也会怕世人诟病吗?
余霁白不知何时竟走到了梨园,看着满园洁白的梨花在朦胧烟雨中竞相绽放。
不由驻足,看着满园的梨花出神。
身旁一人行过,余霁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却见来人直直朝他走来。
余霁白抬眸。
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眼神猛的顿住。
那女子眉如春柳,眼似横波,行动间珠翠生辉,玉质凝肤,姿容艳冶,满园春色几乎都被眼前的女子给压了去。
余霁白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点摄人魂。
看着朝他矜雅走来的女子,余霁白心跳顿了一下。
与叶帧如此相像之人,除了当今陛下,便只有那个传说中的淮安公主了。
淮安公主看着眼前比满园梨花还养眼的少年。
清雅一笑。
“你便是余小公子了吧?”
余霁白并不意外淮安公主认识他。
恭敬的行礼,正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唤什么。
无论是叫淮安公主,亦或是其他都会给丞相府带来灾难。
淮安公主见余霁白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掩唇轻笑。
“难怪叶帧喜欢你,不曾想竟这般可爱。”
余霁白愕然,喃喃开口道。
“夫人,您说什么?”
淮安公主却不打算再重复。
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坐下,即便落魄多年,依旧难掩公主风华。
她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余霁白,回眸道。
“余小公子,不陪我坐一会吗?”
余霁白看了看周围,见园中除了淮安公主带来的婢女,一人没有,这才上前。
淮安公主见余霁白这般谨慎,眼中带着盈盈的笑意。
世家养出来的孩子,就是想得多。
见余霁白坐下,淮安公主给了身旁的婢女一个眼色。
便见那婢女给余霁白斟了一杯梨花酒,这才躬身退下。
淮安公主轻呷了两口梨花酒,看向余霁白。
见他并不动酒,道。
“余小公子不尝尝吗?”
余霁白摇了摇头,“多谢夫人好意,在下不饮酒。”
淮安公主见余霁白拒绝也不恼。
坐在梨亭中俯瞰山下满山的梨花,微风轻拂,便见满山雪白的梨色迎着风轻轻摇曳。
“这般美景,原本是初五那日你与叶帧一道看的,可惜,如今陪你看的,是我。”
她的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语气轻而慢。
余霁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满山的梨花一眼。
满园雪白,满山雪白,风一吹,便像白雪洒人间,无趣至极。
他不知道淮安公主这是何意,叶帧都死了,连全尸都没留下。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淮安公主作为叶帧的母亲,儿子才逝,她却意气风发,没有一点难过之意。
余霁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似是在替叶帧问。
她为何如此凉薄?
他看着面前这个与叶帧足有三分相似的人,问道。
“夫人此话何意?”
淮安公主看着余霁白,红唇轻启。
“那日叶帧来赴你约,我便在他身后跟着。”
她语气轻飘,却重重落在余霁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