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道人低声跟我说道:“俗话说人死之后‘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刚死第一天的鬼魂是受不了人间香火供奉的,到第二天就会通过鬼门关由阳界进入阴界。第三天会到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便是鼎鼎大名的奈何桥。奈何桥上,亡魂们饮下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如烟消散,步履沉重地走向轮回之路。”我凝视着这幕景象,心中不禁感慨,生命的无常与循环,正是这世间最神秘的法则。
奈何桥边有块青石叫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它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了的债,该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接着便是望乡台,望乡台是亡魂们最后一次向阳世亲人告别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故乡的机会。阴间望乡台建造得甚为奇特,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除了一条石级小路外,其余尽是刀山剑树,十分险峻。
无论鬼魂们的家乡在何处,站在上面,都可一览无余,鬼魂们甚至还能看到亲人们守灵时的哀容,以及今后的生活。望乡台上传出的鬼魂们的凄惨哭声,就连铁面无私的判官钟馗和主宰阴司的阎罗王听了都难免触动恻隐之心。
我愣愣地看着那些鬼魂一个个面无表情地踏上望乡台,然后当他们看到自己至亲时,突然泪流满面,号啕不止,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决绝。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生死轮回,无论多少次,这分离的痛苦似乎永远不会消减。踏上望乡台的鬼魂,每一步都踏出了对尘世的眷恋,每一段哭声都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疯道人便在我沉思之际,拽了拽我的衣袖。然后继续朝奈何桥走去,奈何桥旁一座茶棚,疯道人径直走进茶棚,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在忙碌着。她便是传说中的孟婆,身前一口大锅内熬着能让人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孟婆汤又称忘情水或忘忧散,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着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阳间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就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
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孟婆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的时候,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重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孟婆汤。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孟婆会告诉他:你为她一生所流的泪都熬成了这碗汤,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她的爱。来的人眼中最后的一抹记忆便是他今生挚爱的人,喝下汤,眼里的人影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澈。
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你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见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你盼她不喝孟婆汤,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疯道人指了指那锅,轻声对我说:“这汤,洗去了多少恩怨情仇,也终结了无数的爱恨纠葛。但你看,即便知道喝了后会忘记一切,那些鬼魂依旧不愿放弃对尘世的最后一点留恋。”我望着那些徘徊在桥边的孤魂,心中五味杂陈,深知这生死之间,有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奈。疯道人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