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鹿台镇客栈之时,已是傍晚时分。
入冬之后,天黑得早,他们也是赶在天黑之前,将客房给退了。
出人预料的,桃夭夭竟然没有回来,而且押金还有一部分,倒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若非还有桃夭夭的这点资助,他们三人现在这个样子,可真真算是一穷二白了。
不过知小年有些好奇,按理来说,他们也在这江湖上闯荡了有些日子了,那他们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出于好奇,知小年问出了这个问题。
出乎他的预料,王文伯表示,他靠摆摊给人写信,或是卖字画对联挣钱。
而韩坤则是告诉他另外一个白嫖方案,那就是去拜访各家武林势力。
只要你人进去了,说是慕名而来,那多少都能混到一口饭吃。
偶尔遇到些大方的,有时候还会送一些盘缠之类的。
实在不行,也可以考虑当人家的商队的护卫,或者是直接帮人家押镖。
不过根据韩坤自己所言,当护卫而后押镖都有些难。
原因是人家不会无缘无故招募一个不知底细之人,如果人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的加入,他反倒是不敢加入了。
“这是为何?”
韩坤和王文伯对于知小年的问题,都有些诧异。
看来,这位逍遥子小道长,真的是第一次闯荡江湖。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清楚,人家这么饥不择食,当然是因为前路上有更危险的家伙在等着他们,否则谁会用来历不明之人。
解释一番后,知小年恍然大悟,懂了,原来如此。
不过紧接着,他们俩都对知小年的谋生手段有些好奇。
“小道长,冒昧问一下,你平时是……”
懂,就是问他平时靠什么谋生吗,这点他还真不好说。
“这个,小道暂时还没有谋生手段,不过烧菜做饭,我也是拿手的,实在不行洗碗刷碟我也在行。”
当然了,还有一种他没说。
其实他师父在信中有过交代,实在不行,他可以到人家道观里挂单的。
不过这得看行情,有的道观可以挂单,可有的就不成。
有的本来不成,可给钱就成。
像之前他师父带着他寄居在那座无名的小道观中,他师父也是出了钱的。
除了平时帮老观主修修道观,平时知小年还要负责两位老道的饮食,也要随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说是挂单,其实有点像是给老观主打长工一般。
人家道观也不容易,大家非亲非故的,进去白嫖,他知小年有点抹不开面子。
可要是给点钱,还是算了吧。
老观主临别前给他的那些个铜板,基本上都被他用来买吃的了。
细算起来,他这些日子里,基本上都是在吃软饭……
三人的功夫,在江湖上都不算差的,没想到,却是在这里讨论怎么吃饭。
说起来倒是有些搞笑,且辛爽。
正当三人感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之时,旁边那桌传来一个声音。
“听说了吗?朝廷这两年都在和契丹大战,除了之前占了点便宜之外,今年来都不怎么顺利。”
“谁说不是呢,之前石敬瑭不是认了人家当爹吗?现在他儿子又想不认人家这个爷爷,真是……”
“咳咳,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怕甚,这年头,皇帝三天两头的换,说不定今天还是他石重贵,明天就换人了呢?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年头啊,我算是看出来了,皇帝还不如节度使安全呢。”
“哎……听说契丹人都打到滹沱河边了,只是苦了那些百姓……”
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韩坤,听闻自己出门大半年,契丹人都打到滹沱河边了,不由脸色大变。
他当初之所以想去河东投军,就是因为传闻朝廷在雁门关大败契丹军。
没想到,这才半年不到,就被人反推到了滹沱河边。
也就是说,战场离他家不到四百里,看似还有很远。
可在平原之上,契丹人又是一人双骑,乃至三骑的骑兵。
快马疾驰的话也就一天一夜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哪里还吃得下饭。
赶忙拦住说这话的江湖人道:
“这位兄台,方才所言是否属实?七月份朝廷大军不是还取得阳城(今河北清苑西南)大捷,准备反攻幽州吗?短短数月,何至于此啊?”
他当初就是听了这个消息,这才想去投军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北上,而是往西而去。
那是因为他听说河东兵,比他们这边的节度使麾下兵马,要守规矩一些。
当然了,韩坤也知道,所谓的守规矩,其实都是相对而言的。
主要是河北这边的都是平原,正面对上契丹骑兵,哪怕是韩坤这个愣头青,同样有些犯怵,所以他决定前往河东。
那边有雁门天险,地形也不利于骑兵突袭,相对来说,立功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是去杀敌立功的,可不想在平原上成为对方骑兵练骑砍的靶子。
可现在不同了,他敏锐的感觉到,老家那边可能有危险。
这才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搞清楚北边的情况。
“这还能有假?我们有兄弟在那边,日前栾城(今河北栾城西)被契丹占领,朝廷粮道、退路尽皆被断,这还能有假不成?”
在场的其余人等,同样一一附和,表示这位老哥的信息准确。
平时他们都是跑商路的,也就是北边大战,商路不通,这才尝试走白陉,去河东碰碰运气。
而这鹿台镇,正是进入白陉前的补给站,否则也不可能遇到这么多走南闯北之人。
韩坤只觉得要坏了,朝廷几乎调集了河北所有能战之兵。
要是滹沱河战败,说不定契丹会长驱直入,到时候,他老家那边可就完了。
不行,不能在这待了,他得连夜赶回去通知家人暂避才行。
韩坤回来将事情和知小年他们俩一说,两人当即表示,愿意把马匹贡献出来,卖掉,给他当盘缠用。
之前桃夭夭在潞城之时,一共买了四匹马。
这些马后来并没有卖掉,而是暂存在客栈之中。
桃夭夭走了,马却是留下了,兴许是她觉得没必要为了马专门回来一趟吧。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卖掉三匹马,留给韩坤做盘缠。
其实说是盘缠,也是给他安顿家人用的,这点韩坤心知肚明。
“两位无需如此,韩某家中略有薄财,只是外出匆忙,略显落魄而已,马匹两位就自己留着吧。”
“山高水长,值此一别,后会有期!”
两人也随即起身回礼,“后会有期!”
目送韩坤骑马离去,两人这才对视一眼,开始聊起自己的事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桃姑娘走了,韩兄也走了,不知小道长何往?”
“小道师命在身,须上华山云台观,拜谒我家师叔,之前稍有耽搁,眼下年关将至,还是要加紧赶路才是。”
知小年的意思,自然是能在年前赶到华山最好。
要是赶不上,上元节前赶过去,也是可以的。
想想离这年关还有个把月,应该是可以赶到的,毕竟自己现在还有马匹代步。
身上也有了些许钱帛,赶路速度应该会大大加快才是。
“对了,书生,你有什么打算?”
“我?朝廷明年春闱,我打算去开封参加,说起来可笑,出门前,王某还想着凭借手中三尺剑,胸中万卷书,进可辅佐明君,平定天下,退可临江垂钓,明月清风,不成想……”
在王文伯的叙述中,知小年也算是对他一路经历,有了些了解。
原本怀揣着胸藏万卷书,游学万里路,眼观万民情的崇高理想。
不成想,世道之乱,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先是越到劫匪拦路,胸藏万卷书完全用不上,最后还是用手中宣德剑,以德服人,这才让那些个拿着锄头的劫匪心服口服。
原本想着游学游学,自然是游历加学习。
可谁曾想,一路走来,尽皆武夫当道,学舍凋敝。
别说找个人交流学问,就算是给孩童启蒙,人家都不要。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读书认字,不如斧凿精通,四书五经,不然柴米油盐。
处处碰壁之下,乃至于王文伯都有些怀疑人生。
再加上桃夭夭的这一遭,让他感觉,或许这个时代,就是属于暴力的时代。
自己也应该参与到最大的暴力组织,朝廷体制里边。
“嗯,去试试也好,当官还是挺靠谱的。”
原本王文伯还以为,知小年会唾弃他这种为沉迷世俗红尘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还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赞同。
这不免有些不可思议,和他印象中的道人,可有些不同。
想法刚落,进而有些哑然,眼前的家伙,虽然武艺高强,业务也算熟练。
可终究只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罢了,他又怎能理解这里边的弯弯绕。
“算了,是我失言了,待会我就去把多余的马匹卖掉。”
知小年却是摇头表示,你说的我都懂,不过我家师父说了,只要你信念坚定,便可一往无前。
哪怕中途失败,也要坚信自己是正确的,错的是世界,不是自己!
听完知小年的转述,王文伯大为震撼,尝试往这方面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果然,只要坚定信念,认定自己没错,那错的就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