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上菜的间隙,三兄妹坐着聊天。
宋知麟问的无非是行宫好不好玩,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
每次花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宋锦珠抢了先。
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付,没说几句就开始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起来。
因为争辩行宫好还是相府好这个问题,两个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花姜不想参与,往窗边靠去,看着夜色下的华灯,一路往皇宫的方向铺去,颇为壮观华丽。
“哗。”摆在春风楼外的展架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裴砚,你给我出来。”
一名紫衫女子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奴仆,朝里面大声喊着。
花姜转头对那两个已经吵得站起身来的人,道:“快过来,看热闹了。”
这句话极为有用,刚才还要动手的两个人,嗖的一下就窜到窗前,比花姜还兴奋。
“咦?那不是长乐坊的头牌陈绾绾吗?”
宋锦珠拍了一下宋知麟的头,呵斥道:“什么绾绾,没得辱没了这个字。也只有那种风尘女子,才会当街找人,也不嫌丢人。”
宋知麟摸着头,回道:“你又不认识绾绾,凭什么这么说她。她长得好看又温柔,和二妹妹一样,比你好多了。”
“你。”宋锦珠指着他,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把她和一个妓子相提并论,还比不上,于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花姜故意绷着脸,对宋知麟说:“大哥,在外面可不能乱说话,绾绾在你心中再好,也是青楼女子,大姐便罢了,你说了就说了,若是让别的什么世家贵女听见,指不定连父亲都要亲自上门道歉。”
花姜暗想,青楼女子又如何,若都脱下那一层皮,真比起来,世家贵女未必比妓子更干净。
可在这里,人的三六九等,从出生就定下来,她再怎么觉得,也没用。
宋知麟收敛神色,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扯着花姜的衣袖问:“那我说你和绾绾一样,你会生气吗?”
“若陈绾绾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不会生气的。”
宋知麟高兴得跳了跳脚,又瞪宋锦珠一眼,乖乖闭嘴了。
因为陈绾绾的到来,楼下聚集了很多人。
春风楼的管事很快就现身了,“哟,是绾绾姑娘啊,您要不去包厢坐坐,我让人上点小菜酒水,您消消火。”
陈绾绾甩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我和裴六郎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知道他今晚在楼里设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让他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管事还想劝,却见跟她来的人,不知从哪里抬了一个太师椅出来,看样子是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管事哎了一声,赶紧上楼请人去了。
就在花姜所在的包厢隔壁,裴砚半倚在椅上,虽然是吊儿郎当的姿态,但裴砚做出来,却一点也不下作,另有一番潇洒不羁的神态。
坐在他对面的,是裴家嫡次子裴鸣,家中排行老三,如今在工部任侍郎。
听到楼下的闹声,裴鸣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怒斥道:“你看看下面的女子,抛头露面,泼辣无状,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你,你怎么和这种女子勾搭在一起,若让父亲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罚你。”
裴砚挑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飘飘看他一眼。
“我如今已不住在裴府,裴大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胡闹,你是我裴家儿郎,冠着我裴家的姓,流着我裴家的血,这辈子,你都是裴家人。”
对上裴鸣激动的神情,裴砚丝毫不为所动,勾起一侧嘴角,似笑非笑道:“裴大人难道忘了,我娘也是青楼女子啊,我身上不仅流着裴家人的血,还流着你看不上的妓子的血,和我这样的人上在一个族谱上,你不膈应吗?”
裴鸣脑中嗡的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裴家是百年世家,一直自诩清流名族,族规甚为严苛。
而裴砚的身世,便是裴家少有的污点。
裴砚站起身来,往空杯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三哥,我自小养在夫人名下,这一杯,算我敬夫人的收留之恩。”
裴鸣呼吸一滞,苦味在嘴里蔓延。
“六郎,你从小就勤奋刻苦,一朝考取功名,成为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探花郎,如今弃仕从商,这样作贱自己,又是何必呢?”
裴砚牵起嘴角笑起来,里面的嘲意,也不知是为谁。
“你错了,我读书从来不是为了入仕途。我只想让我娘在天之灵看看,他的儿子不比别人差。”
裴鸣苦笑一声,“你这么做,也是为了辱我裴家的门楣吧,让天下人都去看父亲的笑话。父亲因为你的事,现在卧病不起,你若有点孝心,就别闹了,跟我回家,父亲会原谅你的。”
裴砚又倒满一杯酒,挡开他的手,沉声道:“裴大人,你父亲为了名声,把我从我娘身边抢走,又杀了她......”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屋里的沉默,衬得裴鸣胸口的跳动越发震耳。
这件事,他从来没听人说过。
可他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辩驳。
只因,这的确像是裴家做得出来的事。
“裴大人放心,我永远不会改我的姓,既然我杀不了那个姓裴的,我不介意带着整个裴家,和我的名声一起下坠。”
银杯掷地,铿锵有声。
裴鸣呆站在原地,看着裴砚的背影越行越远。
花姜三人还倚在窗前观望。
“看,是探花郎,探花郎出来了。”
门口一阵骚动,花姜探头出去,刚好看到一袭红衣耀眼地出现在人群中。
君子翩然,携美人同去。
裴砚揽着陈绾绾的烟柳细腰,走上了前方的玉带桥。
他突然停下脚步,往春风楼看来。
花姜已坐回到座位上,听宋锦珠发着牢骚。
“真是折了读书人的脊梁,堕了读书人的君道,堂堂探花郎,竟堕落到与妓子为伍,实在可耻。”
宋知麟难得附和她,“就是,说起来,还是我和绾绾更配,那个裴砚中看不中用,真是不知道绾绾看上他哪一点了。”
花姜......
她还是专心吃她的饭吧。
有一说一,春风楼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比相府的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