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雅正夫人走了,姜猴儿才关上房门,垂头丧气地回到里间。姜二爷白了他一眼,“多嘴!”
“是,小人该打。”姜猴儿虚虚打了自己两巴掌,站在二爷身边给他倒满酒,张了几回嘴,都不敢把话说出口,转而说起郭静平,“二爷,郭爷这两天在千牛卫大营里出不来,今早是南雄少爷给咱们府上送的腊八粥。他说,前日郭爷在府里摔着了。”
姜二爷哼了一声,“活该。”
姜猴儿嬉皮笑脸,“二爷想不想知道郭爷是怎么摔着的?”
“不想。”姜二爷将杯中酒饮尽,站起身就往外走,去清平江寻乐子。
姜猴儿连忙拉住二爷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二爷,您可怜可怜小的们吧。今夜寒风刺骨,您身子骨好不惧,可小的们真受不住啊。”
姜二爷皱眉,“废物!”
“是,小人无能,万分对不起二爷。”姜猴儿将二爷拖回座位上,嬉皮笑脸道,“映水楼里新来了几位乐师,二爷想什么什么?”
“都叫过来。”姜二爷现在只想热闹。
“是!”姜猴儿立刻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映水楼的掌柜引着两个女乐师和一个中年说唱人来了,这三人衣着齐整,面白肤净,很符合姜二爷的品味。映水楼的掌柜点头哈腰地道,“二爷,这是咱们楼里的乐师们新学了两首鼓子词,请您给掌掌眼。”
听到是新词,姜二爷勉强提起些兴致,将人留下了。房内乐声响起,姜猴儿到外间叮嘱姜宝,“你派人去盯看雅正夫人,她快离开时,速速来报。”
姜宝皱眉,“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听我的,爷的心思我可比你懂。”
“我看爷可没那个意思。”
“很快就有了。”姜猴儿闪身进了里间,靠在二爷身后的墙上听鼓子词。唱词人的嗓子很好,唱腔细腻与洒脱兼具,很有听头,不过这个故事却不是二爷喜欢的,姜猴儿用脚打着拍子,暗道这样也好。
姜二爷靠在软榻上耐着性子把鼓子词听完,随口说了一声好,便让唱词人出去了。姜猴儿给二爷盛了一碗映水楼大厨精心熬制的暖身汤,笑嘻嘻地问,“二爷觉得如何?”
姜二爷哼了一声,“你回去跟厚叔说一声,这等无趣的曲儿,切不可传到咱们府中去。”
豪门千金与穷书生的故事,是专门糊弄小姑娘的,他可不能让自己的闺女听这种东西。
姜猴儿就知道二爷会这么说,又笑嘻嘻地道,“故事里姑娘身边那个小丫鬟,也忒可恨了些。依小人看,是她相中了书生,才撺掇着她家姑娘与书生私奔,待姑娘与书生成了好事后,她就成给书生做妾了。”
姜二爷眯起眼睛,“有道理,赏你一碗汤喝。”
“多谢二爷!”姜猴儿立刻给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几口便喝了下去。
姜二爷见他的馋样儿,不禁想起了家里的宝贝闺女,“这汤不错,再点三盅带回府中。”
“是。”
姜猴儿出去吩咐厨房做汤,待雅正夫人那边结账时,他才让人将汤送入马车中,跑回房与二爷道,“二爷,汤好了,咱们该回了。”
姜二爷懒洋洋地道,“哪个说爷要回了?”
姜猴儿笑嘻嘻道,“老夫人和三姑娘今日都累着了,这会儿该睡醒用过晚膳,又在忙碌呢。二爷若送汤回去,老夫人肯定会高兴,三姑娘怕是得感动得掉眼泪。”
姜二爷想了一会儿,也没了出去闲逛的兴致,“回府。”
待他走出映水楼,才发觉天在飘雪。想到前两年,他与柴四几人出城雪中寻梅的雅事,姜二爷托腮望着马车外漫天白雪,忽生惆怅。
马车向前走了一段,姜猴儿装作意外地点着窗外道,“二爷您看,那不是雅正夫人么!”
姜二爷抬眸看过去。腊八大小也算个节日,又逢降雪,是以街上行人很是稀少,雅正与她的小徒弟在雪中搀扶前行,连伞都未撑。她裹着厚厚的披风,却还是显得纤瘦,在风雪甚是可怜。
听到马蹄声,师徒二人在路边靠边停住,让马车先过。就在这时,雅正夫人却听车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夫人未乘马车来?”
雅正夫人抬头,只觉得雪夜中姜二爷美得让人精神恍惚,她定了定神才道,“车夫身体不适,由此至昌明坊没几步路,妾身便让他先回了。雪夜路滑,二爷归家路远,请先行一步。”
姜二爷却道,“我送你一程。”
“不敢……”
“上来吧。”
随着姜二爷的话音,姜猴儿已跳下马车摆好上车凳,“夫人,雪夜路滑,您快上车吧。”
雅正夫人晓得姜二爷的脾气,若自己再推辞下去他该生气,觉得自己不给他面子了,便道了声谢,带着夕霞上了马车。车内燃着炭火盆,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了雅正眉眼上的雪花化作水滴落,她取出帕子轻轻擦着。
姜二爷的目光自火盆移到雅正身上,火光之下,她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眉眼添了几丝暖色,竟有几分动人。
雅正抬眸时,姜二爷假装不经意地转开眼睛,认真研究被风雪不断敲打的门帘。本想再道谢的雅正夫人也不好打扰二爷的雅兴,便低下头,悄悄把脚伸向炭火盆边,温暖她快要冻僵的脚趾。车夫突然闹肚子,害得她措手不及,只得踩着软底鞋踏入冰天雪地中。还好遇到了姜二爷,否则这么走回去,她的脚必定会冻伤的。
姜二爷虽盯着门帘,却也注意到了雅正的一举一动,用余光看到她脚下穿的灰色布底罗汉鞋。身为女子,她不穿漂亮的绣花鞋,竟踩着出家人的鞋子,身上穿的也是女冠式样的衣衫,她本性如此,还是为了让人觉得她庄重,才不得不如此?
想到这里,姜二爷心头蓦地一紧。雅正的不容易,或许比旁人看到的还要多。便是如此,她还是挺直腰杆努力活着,如此坚韧的性情,须得经历多少风雪,才能磨砺出来?
以后,她还要经历多少风雪,又会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