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不是看重长相的人。
以前在家里时她对于身边所谓的帅哥美男通通不以为意。她一直认为,那些人与木渊相比,顶多算得上过得去,再没有谁比木渊生得更好看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有如此被惊艳到的感觉,不同于温礼晏的美貌。
温礼晏就像是一道流云,一痕薄岫,淡淡的眉眼如同远山的黛痕一般,在轻愁薄恨中徐徐展开,却偏偏愈看愈深。
而宣平王,却像是聚敛了众生光华一般,他不动,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心城,轰然坍塌。
是真正的,风华绝代,颠倒众生。
很久很久之后,当这些往事早已被时光青色的风吹碎成粉末,她只能隔着一江弱水,一丈红尘,在史书前默念着关于他的寥寥几笔的轻描淡写,却始终都无法忘怀这一个瞬间心中几乎天崩地裂的惊叹。
曾经看过了这张脸,那以后,再如何鬼斧神工的绝色,都无法再让她重拾这种感觉。
昀笙沦陷在巨大的震撼中,良久都不曾反应过来。
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初次看到他的容颜的反应,谢砚之不以为忤。
“你是什么人?”他的眉峰锁起,仿佛想要看穿眼前这个人。
昀笙这才意识到如今的处地,想到时间耽搁了这么长,只怕温行止马上就要炸山了,脸色一阵阵苍白,随即张大嘴,作出“快跑”的口型。
谢砚之狐疑地打量着她,冷笑:
“以为装聋作哑,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你私闯吾营是何居心!”
早就怀疑温越突然退兵有诈了。
昀笙满头黑线,她要是能说话早就说了!只能拼命地摇头,嘴唇无声地动着,晃得满眼葱花。
谢砚之显然是误解了她摇头的含义:“不说?”
“……”
昀笙是真的无语了,委屈得要命——什么人啊!她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赶回来,搞得浑身都是伤,讲不好还要因此永远说不了话,拿不回仓决剑,就为了给他们报个信。
居然还这么对她?起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天啊,要是再耽误只怕她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她一阵挣扎想要扑过去,却被身后两人死死钳住,只能用力地张大了嘴,无声地辩解着。
谢砚之眯起眼来:“你真的说不出话?”
她如小鸡啄米一般狂点头。
“没想到温越这般谨慎,”他冷笑,“着人刺探军情也找个喑哑之人。”
“……”
昀笙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呛死。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很是熟悉。
“阿晏,你来得正好……”
谢砚之后面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到了,她又是一阵挣扎,试图引起温礼晏的注意。
是我啊!是我啊!温礼晏!
温礼晏走上前来,听见谢砚之的话,看向了那名俘虏,不由得愣然:“昀笙?”
昀笙狂喜地点头。
“你回来了?”温礼晏一步向前,“快松绑!快松绑!是自己人!”
“阿晏?”
“王爷,这不是陈兵,就是她斩杀了阿史那达助我军获胜的……”温礼晏正在解释,却见她一张脸泪水纵横,不禁错愕,“昀笙?”
昀笙一被解开就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所有的焦急委屈一齐泉涌而来,濡湿了他的肩膀。
温礼晏的身子僵了僵,“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温行止对你做了什么?”
她指了指嘴巴,又摇了摇手。
温礼晏目光一沉:“他毒哑了你?”
昀笙使劲点头,然后果断地后退一步,拔出剑来往自己手臂被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顷刻,血流满臂。她疼得直吸气。
“昀笙!你这是做什么!”
她蘸着血在地上写下鲜红的四个字,触目惊心:
火药!快跑!
梁天保九年九月,突厥兵败邬令,大将军段韶收回梁北四城。陈军趁乱入侵,与梁对峙柏谷,不久退兵。
同年九月,陈武帝陈霸先薨,储君陈蒨御极,卒践帝祚,改年号元和。
谢砚之十四岁的时候就名扬七国。
那时卫姜为了许陵打得火热,战事胶着。平沙莽莽黄入天,硝烟里一个少年踏着血色飞驰而来,银甲白袍,俊美刻骨。
一把横光剑,一匹青骢马,所向披靡,杀得姜国节节后退。正是卫国的直阁将军谢畴的嫡长子,谢砚之。
为他设的庆功宴上,他却假装酩酊大醉,偷偷溜出去透气。他还是习惯征途上清苦却痛快的生活,应付不来京中的人事应酬。
那一晚月光皤然,他穿过百转千回的画廊,听过泠泠淙淙的泉水,躺倒在葳蕤草色里。望着满天星斗,星光如漩,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个恍惚的梦境。梦境里传来稀疏的棋子隔断的声音。谢砚之偏过头去,看见澄明的月光里一袭青色身影。
一个青衣的少女披着婆娑的树影,拈着两色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下着棋。她的眉眼安静秀丽,却似收敛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凛冽。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说不尽的寂寞。谢砚之只是那样凝视着,就看痴了。
“这一步走得好。”谢砚之悄无声息地绕到她的身后,想趁他不注意突然出声吓她一跳。
不料少女一点惊讶都没有,蛾眉一挑,嗤笑一声:“是吗?”
几言挑衅,谢砚之心中不服。他虽年少,却自诩天赋非凡,棋力不浅,父亲门下多少食客都败在他的手上。于是坐在他的对面决心杀她个片甲不留。
少女瞥了他一眼,揶揄一笑:“京中纨绔,自恃过高,一会儿有你哭的。”
这女孩明明生得这么好看,性子却真是讨嫌得很。他见惯了身边奉承谄媚的脸,还是第一次碰见人,带着一双睥睨天下,嘲讽世间的眼睛,仿佛只学会了这一张揶揄的表情。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没多会儿少女就斩杀了他的大龙,谢砚之溃败。
“你能出现在这里,出身定是好的。那些棋力比你高而身份比你低的,又怎么敢赢你呢?定是想方设法输得不动声色。”少女冷笑,“这点本事就出来自夸,也不知是被多少人骗过了。”
谢砚之被她一席话说得耳红面赤:
“你是谁?”
“昀笙。”少女莞尔一笑,笑得月华陡盛,满园花开,那样锋利的美,如同一道极光射入他的眼睛。
“记住这个让你惨败的名字!”
他记住了,再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