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落水这件事着实不算一件小事,以至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已经急匆匆地赶到了静水湖。
丫鬟太监们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事儿,只说是长宁公主先落了水,被女傅给救了,不知怎地,太子和太傅紧随其后地落了水。
就好像静水湖里藏了一座金山,大家纷纷跳到水里去扑腾一番。
可皇帝到底是皇帝,在下人们的口中捋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
当他一出现,目标就明确地落在了唯一一个衣着干净清爽没有落水的李季歆身上。“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季歆行了礼,不慌不忙地回答:“这事儿的原委,还得太子殿下来说,臣到这儿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落水了。”
傻公主赶忙点了点头,直径往皇帝怀里扑:“父皇,阿瑶冷……”
傻公主装蠢卖傻的功夫一流,加之白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得装满了眼泪,让人好生心疼。皇帝本来就宠爱这个傻公主,哪里见得她浑身湿漉漉的:“传太医,莫让阿瑶着凉了!”
随后皇帝又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女儿,继续问道:“阿瑶怎么会掉进水里去的?”
傻公主望着天,糯糯地回答:“皇兄要带阿瑶喂鱼,阿瑶就掉进去了,父皇父皇,湖里的鱼儿可多了!”
公主是傻的,傻子是不会说谎的,这是大家公认的。
皇帝蹙眉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沈云滨:“阿瑶是怎么掉进去的?”
沈云滨也是从容不迫:“皇妹要喂鱼,儿臣给皇妹备了鱼饵,谁料护栏杆松动,皇妹掉了进去。是儿臣的疏忽,好在李女傅及时赶到。”
他便看了一眼李季歆,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里盛装的绝不是善意。
“你又是如何掉进去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问道。
沈云滨笑着看了一眼李季歆,正要回答,却被身边的汤卫国一把拦住,将话从喉咙里咽了下去。
“公主殿下把护栏杆当做了魔王,口口声声要向魔王报仇,太子殿下心疼公主,故而下水替公主殿下捡护栏杆去了。”姜到底是老的辣,脸皮到底是老的厚,他也算是老谋深算,“臣恐殿下着凉,故而也下了水。”
“是这样?”皇帝狐疑地问李季歆。
李季歆只笑着,轻轻点头:“殿下爱妹心切。”
沈云滨嘶了一口气,看着她那般云淡风轻,一股火气直往头顶窜,却又不好发作。
皇帝虽知此中定不止如此,但大家口径一致,便也不好追根究底。
眼见着这成了事实,李季歆却突然又加了一句:“我身为公主的女傅,眼见着公主落了水无人相救,一时心急所以责怪了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此言一出,沈云滨和汤卫国顿时一愣!
好一个奸诈的李季歆,这是故意在说给皇帝听,傻公主掉进了水里,太子殿下见死不救!
“哦?”皇帝果然听出了画内之音,“阿瑶在水里多久?”
“臣赶来的时候,公主殿下差点断了气。”她便故意说得严重了些。
本是等着沈云滨来反驳的,可傻公主却时机合宜地插了一句嘴:“父皇父皇,水里可冷了,阿瑶好怕怕,阿瑶以为差点见不到父皇了嘤嘤嘤。”
皇帝顿时脸色一沉,傻子不说谎,那便是在水里很久了,何况,长宁公主不善水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为何不救?”他沉着脸色问道。
沈云滨见势不妙,心知李季歆是有备而来。他此刻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傻公主和李季歆串通好的!
“这……”沈云滨顿了片刻,“儿臣……水性也不好。”
皇帝顿时记起了什么,没错,沈云滨的水性并不好,不然被傻公主一脚踹到湖里也不至于扑腾的跟将死之鱼似的。
这皇门子弟相互陷害起来,那可真是要命的。
“今日就算了。”皇帝叹了口气,摸了摸傻公主的头,“下次可要记住了,好生照顾阿瑶,她年纪小又……”没说下去,说下去便能扯到沈玉秀小小年纪心肠恶毒中伤阿姊今儿联想到朝堂之事,着实心累。
他带着傻公主离开,李季歆也快步跟上,只留下沈云滨和汤卫国站在亭子里,等到人走空了才发话。
“太傅为何阻止我向父皇告状?”
汤卫国摇头道:“傻子就是傻子,又是皇上宠爱的傻子,皇上是会相信一个单纯的傻子还是相信一个从夺嫡之战中脱颖而出的你?你若说自己是被傻子踢下水的,届时那李季歆引导傻子说出真相,太子殿下,您这位置可还不稳当呢。”
到底也算是东洲皇室里出挑的人,沈云滨顿时便明白了。
他不能跟一个傻子去争,有失风度,也不能跟一个傻子去辩,有失水准。
未来储君若和一个傻子过不去,昨日皇帝可以把太子之位给他,明日就可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按照长宁公主受宠的程度,只可迁就她,决不能逆着她!
“你以为,皇后娘娘给傻公主招了个花蛇山的人是为何?”汤卫国语重心长。
“为何?”
“太子殿下可以为,一个出生不如德妃、膝下并无皇子的女人,是靠什么坐上凤位且能让自己唯一的傻子女儿如此受宠的?”汤卫国指了指左心房的位置,“别看那女人装得贤良淑德,心里都是黑的!”
“那这花蛇山来的女傅?”沈云滨的手往脖子上一比划。
汤卫国就笑了:“找个机会,杀了。”
那厢,太医给傻公主把了脉,确认并无异象,傻公主这才带着自家女傅招摇撞市地回了安宁阁。
李季歆只跟在她身后缓慢地走着,心中有巨大的疑团。
公主虽傻,可说得每一句话恰到好处也恰到时候。每每当她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傻公主作为当事人的一句话就能替她解决了好多麻烦。
说她傻,这世间太巧合,说她不傻,却分明是个傻子。
她便想起花蛇夫人的教导,天下之事,唯皇门之事不易。花蛇派之所以不问世事,只不过是前半生纠葛太深的花蛇夫人不想在涉足这软红十丈而已。
安宁阁里,青书还在等着沈瑶珺,见是李季歆将她送来的,心里顿时一惊,怕是傻公主去毓秀宫的事儿被李季歆发现了。
可傻公主依旧那般痴痴傻傻地模样,还有湿了一身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
“公主这是怎么了?”青书赶往迎上去问道。
“掉进湖里了,你赶紧给她换身衣服免得着凉。”李季歆拧着眉头说道
青书点了点头,先带着傻公主去换衣裳。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更衣室里,青书问道。
沈瑶珺擦拭着手臂笑答:“汤喂狗想要让玉秀去南洲和亲,我一时生气便想捉弄一下他们,还好有她及时相救,还让沈云滨吃了个哑巴亏。”她抬起头突然蹙了蹙眉头,“沈云滨是盯上她了,我怕他们会对她不利。”
“公主是说,李女傅为了救你和太子杠上了?”青书惊讶地问道。
这来宫里的,前前后后几百个人,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是未来东洲的皇帝?即便是当朝宰相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这个看起来如水云一般清淡雅致的女傅,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为了一个傻公主同太子作对?
“那公主打算怎么办?”
沈瑶珺靠着床榻露出点暖融的笑意:“这个人情是我欠她的,总得还上。”
“公主是接受了这个女傅?”青书心下了然。
“青书,”沈瑶珺唤她一声,脑海里是李季歆说的每一句话,她要为她传道授业解惑,要教她如何保护自己,“留下她,我需要她。”
“可我眼瞧着李女傅是个光明正大的正直之人,她若是知道公主在做什么……”
沈瑶珺摇了摇头,笑道:“她呀,虽然看起来正直,可正直也比不上护犊子,只要她把我当自己人,就不会加害于我。再说,花蛇山那边,不是还有母后么?”
青书便不说了,这许多年,沈瑶珺是个城府颇深的人。有那么一个生母,便有这么一个女儿。
等李季歆见到换完了衣服清清爽爽出现的沈瑶珺时,那傻公主依旧是原来那么让人又爱又恨的模样。
“美人儿女傅没有把大魔王带来见我,我要惩罚美人儿女傅!”傻公主双手叉腰噘着嘴怨气十足。
刚才那个可爱听话的傻公主去了哪里?李季歆一脸茫然,这绝不是她在心里认定的那个傻公主!
青书便在一旁掩嘴笑:“公主要怎么惩罚李女傅?”
傻公主抬头望着房梁,嘟囔道:“我不要喂鱼我要喂饭!”
李季歆:“???”
青书便在一旁致以嫌疑的微笑:“抱歉女傅,公主的意思是,不如今晚晚膳的时候,由您来喂她吧?”
说好的女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呢?什么时候不但要和太子斗智斗勇还要附带喂饭业务?这样下去是不是还要陪吃陪喝陪|睡觉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俸禄这么高了,十两金子其实还不够数吧!
她当即拒绝:“不行!”
傻公主鼓着腮帮子愤愤地等着她,似要把她手撕了一般。
青书继续歉疚地回答:“李女傅可以不听剩下的那些女傅是为何离开的,但有一个您不得不听。曾经有个女傅也如您这般总是忤逆公主的意思,为了让她听公主的话,公主下令把她全家都搬到了宫里来。您知道,进宫的男人都是要……那位女傅家里有个弟弟。所以最后她不得不听从了公主的话。”
“我没弟弟。”李季歆坦然地回答。
傻公主鼓着腮帮子握着小粉拳怒道:“我……我要把整座花蛇山移到后花园去填了静水湖!”
李季歆一惊,别说把整座花蛇山移了,谁敢撬花蛇山一抔土,那还不得把花蛇夫人给心疼死!
她当即屈服了:“好说,好说,我们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