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1993年4月5日,清明节。天空中飘洒着细雨,如牛毛般的雨丝轻轻地洒落在石梁城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城市都被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仿佛给这座山城披上了一层阴郁的薄纱。
在两江口的柴机厂老厂区里,旧海关大楼三楼的会议室内,气氛异常凝重。袁向阳的发言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到心头沉甸甸的,仿佛也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袁向阳坐在会议室长桌最上首,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也缺乏足够的信心。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嗯,已经向,呃,市委市政府要求尽快提供资金支持;此外,我们向江安商业银行的贷款申请也正在批复中。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摆脱目前的财政困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只有袁向阳那略微有些尴尬的咳嗽声在空气中回荡。
袁向阳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发言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他有些不自在地挺直了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一些。然后,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轻咳一声,接着补充道:
“值此危难之际,希望各位能够恪尽职守,为厂子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愤怒的女声就打断了发言:
“袁向阳,事已至此,你就只说得出来这些没营养的扯淡吗?你要不要去车间里看看,现在还在上班的工人有多少?”
艾金钟怒发冲冠,她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仿佛要冲破屋顶。
她的穿着依旧是那身灰色的列宁装,那是她多年来的标志性服装,虽然有些陈旧,但却显得格外庄重。然而,与她身上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已经半白的头发,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上清晰可见。
她的的话语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奈,曾经的泼辣和果敢早已被时间消磨殆尽,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孤独的战士,在绝望中发出最后的怒吼。
会议室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少数资历较浅的委员们畏惧袁向阳的权威,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艾金钟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盯着桌面,仿佛这样就能避开这场风暴。
而其他几位委员则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传递着复杂的信息。艾金钟已经提前发难,这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跟随艾金钟一起发难,还是继续保持沉默,维护袁向阳的权威?
如果选择跟随她一同对袁向阳发难,那么显然会带来诸多好处。这位党委书记行事作风颇为霸道,不久前更是将厂长章谌赶走,如今已身兼党政两职,可谓权倾一时。
自从他接任厂长一职后,其傲慢无礼的态度愈发明显,似乎将一众班子成员都视作可供他随意打骂的马仔一般。
这种态度自然引起了几位资深党委委员的强烈不满。然而,每当他们想到袁向阳与康乐之间的特殊关系时,便都心生忌惮,无人敢率先站出来向袁向阳发难。
不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已有不少委员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们并不奢望能够将袁向阳彻底赶出柴机厂,只要能迫使他让出厂长之位,自己便有可能获得一搏的机会。
至于在当上厂长之后,究竟要采取何种措施来挽救当前的危局,这些委员们暂时还未深思熟虑。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先解决了正处级的职位问题,之后再设法从柴机厂调离即可。
至于柴机厂的死活?只要爬到了从厂长的位置上外放,厂子的死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已经外放到某个县当县长,或者去某个大局当局长了。
见到几名不安分的下属似乎蠢蠢欲动,袁向阳冷笑一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对一脸悲切的艾金钟说道:
“厂子之所以陷入了目前的状况,根本原因就是在于有你这种挑拨离间、给大局添乱的丑恶存在!艾金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私下串联各大车间,利用工会主席的位置煽动罢工!”
袁向阳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上周二车间罢工是艾姐组织的?怎么可能?”
“他妈的,艾金钟你是厂领导,是党员干部,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不就是一个月没发工资吗?你就不能再让他们忍一忍?工会主席要做的是安抚职工情绪,不是煽动职工情绪!”
“煽动罢工?工会凭什么煽动罢工?!看来的真把自己当成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会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看着艾金钟。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事情。
坐在袁向阳身旁的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张文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迅速站起身来,对着领导谄媚地笑了笑,然后转身面向艾金钟,声色俱厉地怒斥道:
“厂纪委已经收到了多次举报,反映你多次与车间的工人代表见面,企图在职工中煽动对厂党委班子的不满情绪,进而组织罢工和抗议等恶性对抗手段。艾金钟,你承不承认?你……”
张文强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连带着同事们的讥讽与斥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匕首,直刺艾金钟的心脏。
她在柴机厂工作多年,与在场的同事都有着几十年的交情。即便如此,面对袁向阳的高压,绝大部分同事还是立刻与自己切割。这让她既齿冷,又心寒。
“我承认。”艾金钟愤怒地打断了张文强的发言:“不就是扣帽子吗?张文强,你也就这点罗织罪名的本事?”
她也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在场众人,几名心虚的委员纷纷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