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是个职业军人。在他眼里,军法就是规矩,讲规矩的军队才能令行禁止,令行禁止的军队才能聚众成势,才能有战斗力。
所以,军法不可违。
他讲情,可惜法不容情。
吴翟是个心黑的人。在他眼里,军法也是规矩,守规矩的部下才能俯首听命,俯首听命的部下才能披肝沥胆,才能为他打天下。
所以,规矩不能坏。
他讲理,只讲自己的理。
两人的观点似是而非,却出奇的一致,都认为应该处置。不过吴翟没有盲目下令,有些人不该死,他先给裴瑾列举负面影响。
“重典治乱,会影响将士们的团结和士气!”
“打杀李氏子弟,会激起剩余李氏嫡系部队的反抗,届时恐有兵变!”
“弟兄们出生入死,犯点小错就使雷霆手段,怕是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况且,弟兄们的初衷是维护我们!”
这些是吴翟的顾虑,本质上他还是不愿辜负最初追随他的那八百弟兄。对于这些人,他还没完全兑现自己的承诺,他怕日后会良心不安。
裴瑾能听出吴翟的意思,心中感动的同时也下了决定。这个恶人,他来当!
“大哥,事得办!”
“我来办,你就当不知道。弟兄们只会怨我,事后你再公开抽我二十军棍,此事也就过去了。”
吴翟苦笑,这莽夫考虑的倒是周全,就是没抓住问题关键。
“不是谁来办的事,是弟兄们罪不当死!”
“还有,那些李氏子弟也不能随意打杀。如今李氏算是我们的潜在盟友,陇西又是抵御周氏的天然屏障。在我们羽翼尚未丰满之前,需跟李氏交好。”
“我们需重新想一个既能整治李氏子弟,又不会激怒李氏,还可以保住弟兄们的手段。”
“懂我意思?”
这要求太离谱,裴瑾当即表示做不到。
“大哥,这样不行。”
“军法必须公正。偏袒弟兄们,李氏子弟肯定不服。届时军心动荡,恐怕会酿成大祸!”
“我知道,这不是商量么。”吴翟嘴上说着商量,但压根没给裴瑾商量的机会。“你先把那二百人押回王家坞,好生看管,等李家上门要人。”
“喏!”裴瑾就是这点好,尽管他觉得大哥的想法不切实际,但对大哥的命令却是无条件执行。
“大哥,那我先去押人。”
“你且去。”吴翟满意的点点头,嘱咐裴瑾道:“切莫急于求成,先稳一手,这事交给我办!”
待裴瑾走后,一旁洪浪插科打诨道。
“主公,浪觉得。”
“您比我姐夫更会治军,他那人就喜欢打打杀杀,活阎王一个。”
闻言,吴翟瞥了一眼洪小子,没好气道。
“你懂个屁,你姐夫精着呢!”
......
申时过半,东城衙门。
衙门里不止吴翟洪浪,还有李晓和一位覆甲将士。
那将士弱冠之年,生的孔武有力,长相稳重,表情刚毅严肃,嘴唇上一抹小胡子打理的齐整。
他叫李恪,是王家坞一战随吴翟先行的五百骑之一,也是如今踏雪黑骑的校尉,六品旅威校尉。
这李恪可是稀客。自打李达出殡后,他是一次脸没露过,整日窝在李家坞操练黑骑,以军营为家了属于是。
“二位来就来嘛,送这么大的礼是不是太客气了?”吴翟点着案几上的银票打趣道。
“主君,小人此番前来,主要是有事相求。”说话的是李晓,那李恪似乎不喜闲谈。
李晓是李家家臣,是李达同父异母的弟弟,庶出中的庶出。不管是从李冰璃那论,还是从李达托孤的女儿那论,他这番称呼都属应当。
“公事还是私事?公事公办,私事咱们私下里讲。”吴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晓和李恪联袂拜访肯定是为了戍卒暴动一事。
闻言,李晓顿时词穷。吴翟这话是客气里带着刻薄,不讲情面的同时,还委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吴将军,下官是为戍卒间争执一事而来。”那李恪接过话,用词很讲究,暴动让他说成了争执,言语间也是不卑不亢。
李恪跟李晓不同,他是真正的李氏本家子弟,来自陇西,是李氏宗主的侄辈。虽然身份是庶出,但十分有能力,也很有胆气,年纪轻轻便出来打拼。
“说说你的想法。”吴翟没有去纠正李恪的用词,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欣赏。
这小年轻跟李临完全是两种风格。平日里严于律己,恪尽职守,作战时沉着冷静,有勇有谋。那一晚,指挥五百骑的就是他,派人回城传信的也是他。
“回将军,此次争执事出有因,还请听下官一一禀明。”李恪回话铿锵有力,礼数一丝不苟,表情纹风不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其因一,虎啸营军卒,同营不同饷,有军卒心生不忿乃人之常情。”
“其因二,黑山口老卒,仗势欺人,出口伤人,是引发争执的罪魁祸首。”
“其因三,裴幢将遣兵行事,欠虑颇多。新卒难当大任,黑山口地处要冲,更是国门,理应安排经验丰富的老卒驻守。”
“其因四,争执发生后,裴幢将处置颇为莽....”
“行了!”吴翟懒洋洋打断还要继续编排的李恪,这个李恪屁股歪的厉害,话里话外都是在点他,眼里只有李氏,没有他这个镇戍将。
“李校尉,在你眼里,军法为何物?”吴翟点了点案几,歪着头看李恪,眼神里的欣赏已经敛去,只有冰冷。
“回将军。”被打断的李恪表情不变,立即抱拳回话,无视身边给他使眼色的李晓,嗓音依旧有力。
“军法者,乃治军之绳墨、立军之纲纪、国家之利器、将士之保障。含赏罚之则、行止之规、战阵之律。”
“书背的倒是不错。”吴翟冷笑,身子往前倾了倾。“本将问你,校尉僭越,越级诽谤幢将,按军法该当何罪?”
听到问话,那李恪眼神微眯,抱拳姿势不变,这回倒是没有立即开口。
见他不说话,吴翟坐正身子,慢悠悠的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忘了?”
“无妨,本将提醒你。”
“僭越之罪,按军法可处杖刑、罢官、斩首!”
“李校尉,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