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不欢而散。
吴翟话音刚落,李达随即编了个借口,含怨离场。
见李达离去,众人表情不一。李临最为精彩,从错愕到惊慌再到疑惑,最后重新恢复愤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瑾和洪浪倒是无所顾忌,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
李冰璃冷着脸看不出情绪,起身招呼吴翟跟上。
吴翟耸耸肩,给裴瑾洪浪使了个眼色,又对李临敬了杯酒,吊儿郎当的来了一句。
“到底还是太年轻!”说完潇洒离去。
吴翟跟着李冰璃出了正厅,没走多远,刚转过连廊就看见李达背着手站在前方,分明是在等人。
听见身后有动静,李达转身回望,须发飞扬,四方步连踏,顶风一甩衣袖,遥对二人行了个气势磅礴的大礼。
“黑山李达,参见女君、主君。”这老头礼数倒是挑不出毛病,就是用词耐人寻味。
李冰璃面无表情,双手抱腹,生硬开口。
“李将军,免礼。”
李达躬身抱拳没有起身,低着头询问道。“敢问女君,老夫主持黑山这些年,可曾有过纰漏?”
吴翟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这老狐狸要逼宫。赶紧拦住正要说话的李冰璃,抢先开口道。
“老李啊,错没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怎么想?”
李达的话,李冰璃不能接。这老头没安好心,不管是回他有纰漏还是没纰漏,接下来的问答都将被这老狐狸引着走。
吴翟主动把话头接过来,意思很明确,就是为了把冲突揽到自己身上,省的媳妇为难。况且,他作为外姓人,说话完全不用负责任,就算说错了,事后李氏也可以一推了之。
“...”李达被吴翟这大白话搅和的一愣,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且问你,你主持黑山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吴翟不等李达反应,继续开口把话题往坑里带。
李达埋着的脸有些难看。他不想搭理吴翟,但这个问题必须得回答。
“老夫当然是为了家族!”
吴翟一脸阴谋得逞的奸笑,李老头话音刚落,他便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所谓的家族,是陇西李氏,还是黑山李家?”
闻言李达瞳孔一缩,暗道中了奸计。这又是个不得不答的问题,而且直逼他内心的防线。
“当然是陇西李氏!”李老头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所幸低着头没人能看见。
“既然如此,何来黑山李达?”吴翟不依不饶,乘胜追击,准备用话压死这只老狐狸。
这个问题一抛出,李达精心营造的逼宫气氛瞬间垮掉。这老头也不装了,直起腰身质问吴翟。
“你以何身份与老夫说话!”
他急了,吴翟奸笑依旧,不紧不慢的调侃道。
“你不是刚喊过我?”
“喊的可是主君?”
“许我听错了,要不你重喊一遍?”
“你!”李老头被吴翟气的说不出话,索性不再理会他,转而向李冰璃发难。
“女君,老夫可曾对不起李氏?”
“为何李氏要负我?”
“对得起如何,对不起又如何?”李老头怂了,吴翟却不打算放过他,再次无赖的抢过话题,而且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李氏生你养你,如父如母。”
“父母教训子女天经地义!”
“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爹娘叫板了?”
吴翟这话说的是理也占了,便宜也占了,里里外外算是给李达得罪死了。
“竖子,欺人太甚!”李达怒极,恨不得上前掐死吴翟。
吴翟无所顾忌,上前两步顶到李达脸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眼睛,鄙夷道。
“怎么,你要弄死我?”
“你有这勇气怎么不敢往朝廷身上使唤?”
“骂你一句欺软怕硬没毛病吧?”
说完见李达双眼充血,胸膛起伏,心知不能再刺激他。倒不是怕打不过,吴翟就算再菜也不至于干不过一个骨瘦如柴的五旬老汉,纯粹是怕气死他。
“实话跟你说了吧。”
“李氏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你这种瞻前顾后的老家伙不适合继续统领黑山。”
“原本宗主是想扶李临上位,也算对得起你李家。”
“只可惜,你把李临养废了。”
这话不是吴翟信口开河,是李冰璃告诉他的,李氏是真想更进一步。
凉州门阀望族多如牛毛,但真正有资格上桌的就周李两家。当年起事本是俩家合谋,相约同日揭竿。是那周氏临时毁约,提前了半旬,抢了大义名分。
李氏本想反悔却发现晚了,前朝大梁已经烂到骨子里,周氏兵锋当真是所向披靡,不可阻挡。不得已,李氏只得紧随其后,争抢蛋糕。可惜一步慢步步慢,最终周氏得了江山,李氏只跟着喝了口汤。
这口汤喝的也不安生。周氏对李氏的野心一清二楚,得位后是极尽打压之能,处处针对李氏。
李达就是周氏挑拨李氏内斗的棋子,先是许以重利留下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强行将他的家眷尽数接到京城。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同时,用人质拿捏他。
说起来,这李老头确实对的起李氏。家眷被周氏扣了十年,这老小子愣是没干过一件损害李氏利益的事。只可惜,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有错。
十年里,李达也没干过一件对李氏有益的事。
拿李氏的钱,却不干事,相当于吃了十年空饷。一年三十万两白银的活动经费,一点响声都听不到。
这谁忍的了?
李氏本家所有人都认为李达已倒向朝廷,此番针对王家的剿灭行动,就是李氏宗主对他最后的试探。可惜李达没领悟到,瞻前顾后的又想交白卷。要不是冒出来个吴翟把事办了,李氏这会儿估计都准备出兵清理门户了。
话已经给李达讲明白,该说的不该说的吴翟全说了,剩下的就看这老小子怎么想。
寒风里,李老头佝偻着身子,迟迟没有再说话。几个呼吸间就苍老了十岁,脊梁骨弯了,精气神没了,两眼浑浊,了无生气。
吴翟心里理解这老小子。其实挺难为人的,家眷都在周氏手里捏着,这事要搁他身上,他还不一定有李达处理的好。
都说心不老,人就不会老;心一死,人转瞬就得走。
李老头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李氏李家,大家小家。这个问题他研究了十年,愣是没研究明白。他不想辜负陇西李氏的栽培,也不想黑山李家彻底没落。十年里,他欺上瞒下,绞尽脑汁的找平衡。本以为什么都不做,就永远不会错。
谁知,都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