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之间,九州动荡不安。
各地出现混乱迹象。
还未等到魔族真正入世,九州人心已然乱了套。
魔族屡次出手,加快封印的松动迹象。
仙境。
度清站在云上仙殿之中,素白广袖被天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俯瞰整个仙境的全貌,琉璃般的眼眸望着眼前的九州图腾,被魔族侵染的痕迹越来越重。
神情哀戚,无法言喻的悲伤萦绕心间。
若是晏琅在此,必定会发现此刻的度清与当年在镇魔塔内看见的巫清除去容貌不同,其他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仙主,北霜玄数月来已经连丢七座城池,十四个宗门。”身着月白仙袍的仙官垂首禀报,捧着玉简的双手收紧。
度清没有回头,长发在风中轻飘。
“北州呢?”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身后气息为之一滞。
“并无……异常。”
度清望着图腾之上唯一空白的地方,眼中化不开的优势,“这孩子,究竟要做什么……”
“或许,是想将北州作为最后一片净土?”仙官犹豫着开口。
“不。”度清突然转身,“她对九州的恨,九州的爱,全维系在他们之上,我只怕她已经知道真相,打算用九州众生之命换取一线生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不自觉染上哀伤。
“她是救世主啊……若她真的如此,九州必将覆灭在她手中。”
仙官闻言瞳孔微颤,低声询问:“不能阻止吗?”
“一切皆是因果,九州欠她的太多,终归是要还的,今日能阻止,那来日呢?来世呢?”
度清缓缓摇头。
“我只盼她好不容易被唤起的一份真情、一份善意,能够长久的保留下去。”
“九州的结局,注定由她来书写。”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灵光陡然冲天而起。
旋即仙境上空,雷劫云再度汇集。
这几年间,已经获得传承的一众人仙殿所在之地上空轮流出现突破引起的雷劫云。
一次又一次。
只是这次,注定是不同的。
苍穹之上,雷云翻涌如怒海狂涛。
紫金色的电光在云层间游走,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晏琅立于仙殿上空,一袭红袍猎猎作响,漆黑如墨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抬头望着上空不断积聚的雷劫云,她轻抚着腰间的焚雷剑,并未着急迎上前去,接受九九雷劫的考验。
此刻仙境之中,数十名仙尊闻声踏出仙殿,远远观望,神色各异。
“这是……九九雷劫?”
“看那方向,似乎是晏琅所居仙殿?”
“这还是她闭关以来头一次突破引来雷劫吧?”
“她出窍境是在九州大会广场上突破的,如今不过几十年间,竟已经突破一大境界,抵达洞虚境了吗?”
“果然是天选之人,天赋恐怖如斯。”
“天选归天选,你们没人发现她突破的雷劫不对吗?出窍境突破洞虚镜,怎么会是九九雷劫?”
“是哦。”
几十年前的九州大会现场,晏琅突破出窍境的九九雷劫因身处虚空,借助突破雷劫的威力来彻底毁去葬龙台。
因此,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
也无人知晓她的突破竟然会引来九九雷劫。
如今反应过来,众人纷纷议论。
“仙主,晏琅此次渡劫,恐怕……”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匆忙跑进云上仙殿之中。
度清立于云台之上,眼眸倒映着远处天际翻滚的雷云。
看似神色平静,也仅有搭在雕刻玉龙的围栏上的手微微收紧,不经意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九九雷劫,八十一道天罚雷霆,她度过多次,不必担忧。”度清轻声道。
话音刚落,第一道雷霆已然劈下。
刺目的紫光撕裂长空,粗如井口般的雷柱直击晏琅天灵。
她不闪不避,焚雷剑出窍,剑锋直指苍穹,竟将那雷霆一分为二。
“轰——”
震耳欲聋的炸响中,晏琅身形纹丝不动,狂暴的雷霆之力她再熟悉不过,每一丝电流都仿佛带上了天道的怒意,钻入经脉,灼烧神魂。
第二道、第三道……
雷劫接连不断的劈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道接着一道,丝毫不给渡劫之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如此高强度的雷劫,众人都不由得在心中为晏琅捏一把汗。
而听了度清所言的老仙官仍旧满脸担忧的盯着远处的雷劫。
饶是度清亲眼见过,如今再见,仍旧会为晏琅担忧。
口中说着她渡过多次,不必担忧。
可如此情形,如何能不担忧?
雷劫之中,凶猛肆虐的雷电之力不断侵入体内。
晏琅起初还能以剑相抗,到三十道雷劫落下之后,她的身形都被劈下几米距离,不得已收起焚雷剑。
将存于识海之中的惊蛰抛出。
催动血气,凝聚符文。
万千血色符文自她掌间翻涌而出,漫天飞扬,将她笼罩其中,不断削弱雷劫的威力。
血色符文与紫金雷霆的碰撞,不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晏琅五脏六腑剧裂,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眼神却逐渐被兴奋替代。
脚下仙殿早已在雷霆之下变得一片散乱狼藉。
晏琅再次被劈退数米之远,面容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
“晏琅……”度清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似是听到有人的轻唤声。
在耳边轰鸣的雷声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晏琅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幻听。
但转念间,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正在看她突破的人。
猛地调动焚雷剑划过掌心。
鲜血抹在剑身之上,红光大现。
晏琅身后逐渐浮现一道虚影,血光滔天,随着她将剑朝上空一斩,身后虚影也朝上空斩出一剑。
接连斩退九道雷劫。
整个仙境为之一震。
几乎仙境之内所有修士都走了出来,观望这场恐怖雷劫。
轰隆声中,晏琅的身影在雷光中时隐时现,衣袍完全被鲜血浸透,她却仍顽强的屹立于上空,脊背挺直,令人心生敬畏。
第七十九道、第八十道……
最后一道雷劫在万人注视之下,化作狰狞雷龙俯冲而下。
晏琅周身突然浮现九道锁链虚影。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之中,九道锁链寸寸断裂,将无形之中牵制着她的力量震退。
随即,晏琅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威势,随即抬手抵住雷龙,生生将其撕碎成漫天雷光。
在众人的视线都被雷光遮蔽之时,晏琅眼前翻滚的劫云中隐约浮现一只金色竖瞳,与她隔空对视。
一眼之间,她握剑之手一紧,强压下脑海中不断撕裂她理智的疯狂。
将焚雷剑猛地朝上空一掷。
剑光贯入云眼的刹那,封锁记忆的最后一道封印随之破裂。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下,成功突破洞虚镜的天地法则降临,跟随着晏琅从半空中飞落地面。
她落地之时早已是脚步踉跄,双眸赤红。
天地法则不断修复身上渡劫造就的伤势,为她扩展经脉、丹田。
赐予她属于洞虚镜的一切。
然而晏琅的视线,仿佛被定格在与金色竖瞳对视的那一刻。
“真相,竟是如此啊……”
分明是完全超乎她所预料的存在。
却不曾想这一刻,她出奇的平静。
她好像明白了,初见她时,度清为什么会说她如今的心性和意志能够担得起救世二字了。
人被耍一世,是蠢。
人被耍后自以为达成了报复,却发现报复的代价是注定失去一切是,是恨。
而如今,她像是平静的疯了。
甚至此时此刻,有些想笑。
念头一起,她便也毫不顾忌形象的笑了起来。
在其他人赶到晏琅所居住仙殿面前,打算趁着现在刚刚突破完为她献上祝贺时,就发现她人已经消失不见,仙殿之中也没有半个人影。
“诶,这人去哪了?”
“刚突破完居然还有精力到处乱跑,我也是佩服她。”
“罢了罢了,白跑一趟,散了吧,等日后再找机会过来。”
晏琅突破洞虚,距离大乘境就只有一步之遥。
到了大乘境,她便离飞升不远了。
他们,可都在等着晏琅突破飞升的那一日。
与此同时,云上仙殿。
一道红衣身影飞落殿前。
不等开口,被派来门前等候的仙官便主动为她开了门。
看着这道红衣身影一步步朝着殿内走去。
仙官将门关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云上仙殿。
度清仍旧站在云台之上。
只是背对着云台之外的仙境光景,面朝入殿之人。
“你来了。”她轻声道:“我说过,等你恢复记忆,自会来的。”
晏琅大步走到殿中,漠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应该叫你度清,还是…巫清?”
“我还是喜欢别人唤我巫清,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万年前,我巫族还是九州第一大族,而不像现在,世间除我之外再无巫族。”
听到再无巫族四个字,晏琅冷笑一声,也不反驳,只抬抬手,“那么巫清族长,坐下谈谈吧。”
巫清清楚晏琅恢复记忆后一定会恨她,也一定会来找她。
面对她这样的态度,也知道是她理亏在先。
两人落座殿中,面对着面。
巫清望着她,目光一如从前。
仍是怜爱世人的神女。
会为被人算计至死的野心家哭泣悲鸣,也会为无辜惨死的修士痛哭。
甚至她也为晏琅哭泣过,只是如今的晏琅早已不需要她为自己哭泣。
望着晏琅冷漠的双眸,巫清知晓无论她说什么都换不来晏琅和缓的答复。
干脆不再绕弯子,轻声询问:“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今生的你可有找到解决的方法?”
轻柔的声音响起时,晏琅脑海中解除封印之后,仍有些许混乱的记忆画面重新排序。
“找到了。”她哑声道,语气讥讽反问,“巫清族长手眼通天,难道会不清楚吗?”
当年她在镇魔塔之中亲眼看见巫清为九州的结局推算。
见巫清看见人族将亡的结局,悲痛之下,三千青丝化作白发。
她对巫清很敬佩,尤其是在她死于宸极手中,留有一丝残魂执念,等到了万年之后的后人巫阳时。
大抵是小时候失去亲人的缘故。
看见那一幕的晏琅,心神有那么一瞬触动。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
巫族,天赐诞生的存在。
拥有无尽的寿命,长生不老。
巫族族长更是拥有聆听天意的能力。
哪怕是飞升成神的宸极都无法完全诅咒巫清。
她死后神魂留于战场遗迹之上。
缓缓凝聚成人族婴孩,出现在战场之上,被人捡走。
重新长大成人。
诅咒让她死而复生后失去了巫族人的长生不老。
但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的长大。
被人当做战场之上幸存的婴孩,作为幸存的人族被修士们养大。
她了解一切人魔大战之前的人族功法。
她成为了人魔大战之后第一个修炼至大乘境巅峰,突破飞升的人族。
然而,她的飞升失败了。
宸极布下的献祭阵法献祭了九州气运与灵力,作为镇压魔族的条件。
通往仙界的大门失去气运的支撑彻底关闭。
她被留在了人间。
巫族早已因为诅咒尽数死去。
只有一个人的巫族拥有一个族长。
在绝望崩溃之际,聆听到了天道的声音。
与天道沟通,在天道的指引下,她知晓了万年之后的天命之女。
并且亲手为天命之女埋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
名为,赴死的巫阳。
而她期望得到的果实,是陪伴天命之女的功绩让巫族能够重获新生,恢复万年前的兴盛。
可笑的是这场谋算死去的不是真正的巫族、也不是受族长庇护成长的子民。
而是一个在苦难中挣扎多年,在获取生机和亲人之间选择了亲人的可怜人。
他是历经千惊万险走到晏琅身边的亲人。
是在晏琅死时,明知前去乌衡山无异于赴死,毅然决定跑去的徒弟。
在那场被注定的死亡之前,晏琅已经亲手杀死了她的师兄、师姐。
失去了至亲的好友,眼看着共战的伙伴惨死魔族爪牙之下。
这一切,只因为她是一把被天注定能够打开通往仙界道路的钥匙。
那她呢?
她算什么?
她究竟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