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彻,你说得是真的吗?”
如懿盘坐在榻上,她身子微塌,厚重的长袄堆积在身前,显得格外臃肿。
骤然听得凌云彻传来金玉妍母族的消息,如懿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身子向前凑近凌云彻。
“嘉嫔的母族当真出事了?”充满窃喜的话语从蠕动的红唇钻出,带着午膳未尽的香气。如懿两道细眉高高,配着她微微睁开的眼眸,倒还有几分慈悲石佛的模样。
“自然了,菇常在!这消息是我听外头的侍卫说得,如今满后宫除了咸福宫不知,怕是没谁不知道了。”
凌云彻眼中带着一丝急切,“嘉嫔昔日曾仗着得宠欺辱您,如今风水轮流转,这可不是她的报应吗?”
如懿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她与凌云彻就如同臭水沟的两只蛆虫,只敢在这无人光临的冷僻一角私下说着旁人的闲话。
“嘉嫔母族有如此大难,想来若是她知道了,心中定是不好受的。”如懿捻动着手中的苹果,明明眸中尽是窃喜,可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慈悲神情来。
如懿说:“如今她还怀着身孕,若是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怕是对腹中的胎儿也不好啊。”
凌云彻感动得泪眼婆娑,他抹了把泛红的眼角,语气都带着动容:“菇常在,她们如此欺负您,您却还这般心慈,当真仁慈。”
如懿看向凌云彻的眼神中充满无尽的怜爱,她将手中的苹果递给凌云彻,说:“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捧着那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苹果,凌云彻更是感动得不行。
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好的菇常在,是他的知己啊!
“嘉嫔一事闹得满宫皆知,我猜测背后必然也有皇上的手笔,玉氏曾经势大,靠着那金玉山参数度逼迫皇上让步。”如懿面皮松弛,她晃着挂满大花的脑袋,仔细分析道:“如今玉氏王爷出事,皇上必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敲打一下玉氏,也要好好敲打嘉嫔才是。只是如今嘉嫔还怀着孩子,只怕皇上还是顾念她腹中胎儿,这才未将消息传到咸福宫。”
“我们如今所要做的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守着就够了,一报还一报,金玉妍曾经做过的那些孽,最后一定会报在她孩子的身上的。”如懿说:“马上就到除夕家宴了,不妨先等到那时看看皇上要如何处置。”
“菇主儿您果然聪慧!”凌云彻眉眼放松,他出神仰望着榻上的女声,说:“只是菇主儿,她们曾经那样伤害您,您就不想着报复回去吗?”
听着这话,如懿失笑地摆了摆光秃秃的手。
她拉长的语调,甜腻腻地说:“凌云彻,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我一向宽和待人,她们做了错事是她们不知礼数,失了体面。正所谓善良与邪恶啊,到了最后,都会有神佛来处置的。我们若是为了一时的爽快做了和她们同样的事,岂不是我们也变成了她们那样自甘堕落的卑贱之人?”
“我最相信佛教中所说的因果轮回啦,咱们只要默默做着好事,那日后也定会有神佛保佑我们哒~”
凌云彻立刻懊悔愧疚不已。
“菇主儿说得对,是奴才一时想岔了!多亏您提醒得及时,若是奴才为了一时意气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岂不是有了大大的罪过?”
“你能理解自然是最好的。”如懿的笑容高深莫测,她指着书架上两本崭新的佛经,说:“我最近读了不少佛经,只觉大有感悟。凌云彻,你也要拿两本回去看看才是呀,这样对我们大有好处的东西,一定要仔细研读才是。”
“对啦,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自称奴才了。”如懿眉毛一弯,她双唇嘟嘟,在硕大的鼻子下显得格外滑稽,“你亦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遭人陷害才落得如此境地。你与我本就无所差别,又何必自己低下头,落我一等呢?咱们可是灵魂知己,本就是平等之人,你若是再在我面前自称奴才,我可不依呢~~~”
如懿的声调拉得极长,好似裹满浓稠的蜜,让人听了就满心甜蜜。
“是!”凌云彻更加感动了。
如懿这才满意道:“好啦,你快起来出去吧,别再叫容佩瞧见了。也别再跪在地上了,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膝盖可怎么办?”
又粗又密的睫毛在片刻间便俏皮地眨了数十次,如懿左右晃着身子,沙哑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娇俏:“难道你还想再麻烦我为你请一次太医不成?”
“奴才...”凌云彻瞧着如懿不赞同的目光,立刻改口道:“我不敢!我这就下去了,菇主儿您好生歇息!”
屋外白雪纷飞,寒风凛冽。
藏在怀中的苹果并不能给凌云彻带来半点温度,刚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出来他便打了个寒颤。
薄薄一层的秋衣丝毫无法抵挡这摧骨的寒风,凌云彻只能拼了命缩紧脑袋,好叫这刀子般的大雪别再落到自己的脖颈里。
端着晚膳的容佩瞧着凌云彻从内室走出,顿时怒火中烧。
她几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打上凌云彻骂道:“你这该死的贱奴,谁许你私自进主子的房间?我难道没和你说过,没有我在旁边守着的时候,你不许进屋吗?”
“难道是你皮又痒了不成?主子的名声大过天,若是因为你的一时失礼导致主子名声受损,我必要把你放进慎刑司受尽七十二道刑罚!”
凌云彻只能连连道歉:“容佩姑姑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容佩瞧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贼眉鼠眼样就恼火,这些年他被打的也不少了,怎的就连半点怨恨恼怒都没有?
瞧着菇常在厚实的棉衣,难道他就没有一丝嫉妒?感受着温暖的炉火时,为何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一点愤怒呢?
这么多年的伤痛,就连片刻的清醒反思都没有吗?
容佩怒其不争地又是一巴掌,直打得凌云彻一个踉跄。
那个鲜红的苹果也从他的怀中滚落,摔在积雪上。
白茫茫大地中唯有一点红,好似鲜艳的血,好似蛊惑人心的宝石,勾得凌云彻痴痴地跪在雪地上中将那枚苹果捡起。
“这可是菇主儿给我的苹果。”凌云彻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微笑来,这一瞬间他仿佛看不到世间万物,只能贴着那苹果沉醉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
好在下一秒容佩再度出掌将他打醒,凌云彻眼神空洞地瞧着容佩,最后也只讨好一笑道:“容佩姑姑,我这就走。”
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容佩的神色不由变得凝重。
她瞧着屋内跃动的烛火,微弱的烛火将如懿的影子映在窗上,扭曲怪异,模糊不清。
黑影逐渐变得张牙舞爪,无数触手向四周蔓延,看着那堆积成团的硕大脑袋,容佩浑身发冷,怪异扭曲的眼珠子似乎在透着薄薄一层窗纸注视着她,血盆大口对她张开,露出一笑。
容佩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只见如懿臃肿的身影堆在窗前。
她应是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好似小鸡啄米,充满童趣。
容佩后怕地咽了口口水,应该是她...眼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