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处刑之地本就背阴,别说大家忙着看戏,就是平时得空了也要绕着走,寂静的黑夜里只有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瘆人得慌。
小六子挣扎了半天也没有了力气,静静挂着不动了。
姬彻他们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人会过来后,才上前割断绳索将小六子放了下来,小六子也不傻,知道有人是在救她,不吵不闹,十分配合。
在树下目标太大,姬彻将人挪到附近有草木的隐蔽处,“我现在将你解开,你不要叫嚷,若是同意,就点点头。”
小六子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她早就看这救命恩人仪表不凡,应该是什么贵人,所以不敢在她面前偷奸耍滑。
姬彻抽出她嘴里塞着的烂布条,问,“她们为什么抓你?”
小六子咳嗽几声,“回恩娘的话,因为我要跑去元宁,本来想着今天有社戏看,守卫会松些,谁知道还是被抓住了。”
姬彻又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你一个大月人,为什么要跑去元宁?”
小六子活动了活动手脚,跪下给姬彻磕了个头,诚实道:
“不瞒娘子,小人是本地的猎户,按大月的律法,可以靠貂皮鹿角等物抵税,农忙时也要去大户家帮衬着干活,能分得一口粮食,也算半个佃户。只是朝廷要的皮毛越来越多,这要求也越来越高,别说是有一丁点的破损,就是毛色不鲜亮,不是活剥下来的,朝廷验收的官员们都不认都不收,还要出钱孝敬,这税才能勉强交上。”
“这打猎说到底也是看天吃饭,碰运气的本事,山里的野兽拢共就这么多,打来打去,哪里还有恁多的好皮子好鹿角呀!大户们又经常赶我们去干活,不干活就没粮食吃,可不打猎又更交不上税,你说一个人哪能兼顾这许多的活计?这可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我听说,元宁新上任的摄政王颁布了新法令,凡是元宁的百姓,都能有自己的土地,税款也有减免,甚至还发夫郎,就是泥腿子读了书也能去考功名做官,你说天下怎能有这样的好事?在这里,我太姥姥,我姥姥,我妈妈,到我,我的女儿,子子孙孙,除了猎户就再不能干别的,别说考取功名,就是经商也不被允许。”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人谁不想活得好有个好盼头,所以这边活不下去的人都大着胆子往元宁跑,一开始是一家一户地迁过去,当时还没有人管,结果迁走的人越来越多,大户们收不到租,就围起藩篱,明令禁止迁往元宁。”
“但还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偷偷跑,要是跑脱了,那就是后半辈子少受许多苦,要是没跑脱,那就跟我一个下场,被吊死,挂在树上警示别人。”
姬彻看了一眼身后大树上的白骨,“所以树上吊死的另外那几个人也是因为想跑去元宁被抓回来的?”
“有一两个是,还有几个是背碑人,罪更重,是被活活剐死的。”说到这,小六子忍不住回想起那可怕的场面和惨叫声,吓出了一身战栗。
“什么是背碑人?”江鹿儿忍不住问,才问出口就赶紧捂住了嘴,偷偷去看姬彻的表情,生怕惹了她生气。
小六子解释道:“有些人住在大月和元宁的界碑附近,大月这边就会有人偷偷把界碑往里面背,几天一次,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她们就变成元宁人了。”
若不是亲耳听闻亲眼所见,姬彻很难相信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原来自己的新政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吸引了很多向往元宁的百姓。
这是个好兆头。
一方面说明新政确实有成效,影响范围甚至还在向外辐射;一方面也反映出大月本土确实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矛盾,自下而上的风暴已经初现端倪,最终它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姬彻接着问:“卢老嬟一个地主乡绅,怎么敢这样动用私刑,随便杀人?”
小六子畏畏缩缩道:“恩人你有所不知,卢家手眼通天,四世三公,是响当当的豪门贵族,据说当今圣上的老师都出身卢氏,卢老嬟她虽然只是旁支,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掐死我们这样的人还不是像掐死只臭虫一样简单,谁敢治她的罪。”
姬彻暗自揣度,原来大月的士族门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阶级固化得死死的,底层人民毫无希望,毫无出路,苛捐杂税还要榨干老百姓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见姬彻问了这么老半天,小六子忍不住道:“恩娘,你问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姓名呢,将来我小六子若能活着,也好找恩娘报答一二。”
姬彻不动声色,“我姓季,家中排行老五,你叫我季五娘就好。我们是元宁过来的商人,在这儿歇脚刚好看见杀人,心中不忍这才将你救下。你既无事,便早些离开,不要再被抓住。”
小六子连连给姬彻磕头,千恩万谢地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客栈时社戏还没散,小二见她们先回来了,询问道:“可是今日戏不好看?怎的几位这么早就回来了。”
姬彻摆摆手道:“台下的比台上的好看,怎么还兴中途杀人,这不,简直把我们这些外乡人胆都吓破了,哪里还敢多留。”
小二听姬彻说了小六子的事,感叹道:“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我们都早就习惯了。说来也奇怪,这往元宁跑的人是越禁越多,你说这元宁到底有谁在啊?”
这一夜,姬彻收到了苏木的信鸽,说她们的车辇在临近大月边境的地方遭遇埋伏,敌方杀手已被全部歼灭,我方死守车辇未有伤亡, 对方尚不知姬彻不在车中,可能还会有下一次的伏击,目前暂不明确敌方身份。
姬彻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对方已经耐不住开始动手了,于是回复苏木,让她重新整队继续出发,保持警惕,注意安全,保命为上。
写完给苏木的信,姬彻继续铺纸研墨,开始写给家里两位孕夫的信,她一边写,江鹿儿就趴在桌边好奇地看。
“我夫卿卿······”江鹿儿念出开头的几个字,“神仙姊姊,你是在给夫郎哥哥们写信吗?”
姬彻点头,“我出门在外他们难免挂怀,时时有书信去,他们才不会担心。”
江鹿儿歪着头靠在桌子上,脸上的肉肉都挤成了一块小面包,“要是有人也能时时念着我,给我写信,那就好了。”
“哈哈。”姬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以后嫁个好妻主,让她天天给你写。”
姬彻继续提笔,却没发现江鹿儿一直注视着她,像是要看进眼底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