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顾清风只想淹没在长长的黑暗之中，尽情的沉沦。
可惜，偏偏有无数嘈杂的声音汇集成非常恼人的音符，从四面八方将她缠住，令她片刻不得安宁。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她真想一剑挥过去，将噪音源灭掉。
所有的感知渐渐恢复，顾情风感受到了锥心蚀骨的疼痛，好像是从骨子蔓延出来的似的。
颤了颤睫羽，顾清风募地睁开眼，体内灵气空空，就连识海也是近乎枯竭。
怪不得这么疼。
即使她昏迷过去灵气也会缓慢自发运转，由此可见，约莫离她昏迷过去也只过了一晚而已。
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抬头打量。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屋子，很是宽敞，四处是点缀用的白色透明纱幔，一共十三条。
——叮铃铃！
风一吹动，宫铃声传来，纱幔层层飘起，露出尽头处的轩窗。
白衣男子站在轩窗前，身如玉树，一头墨发挽了一般，用白玉冠固定，另一半入瀑布一般垂在身后。
窗外的光投射进来，描摹着他修长的身形轮廓，给他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男子听到动静，将手中茶壶放下，端起一杯清茶向顾清风走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醒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双眸如霁月澄朗，犹如春风万里拂过。
给人的第一个感觉，这是个很温柔的男子。
温柔的恨不得为他奉上所有。
顾清风即使是已经见过不少俊男美女，依然还是被他惊艳到。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青山符合这标准的只有一个人，温汝言！
温汝言看着身前之人虽然醒了，面上却无悲无喜，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他将青瓷杯递给她，本以为眼前之人会寻死觅活，可是她却很平静地接下了。
“你还真敢喝，不怕我下毒？”
“有人递茶为何不敢喝？？”顾清风抿抿干涩的唇瓣，将茶水一饮而尽，语气轻快从容。
温汝言可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更何况他若要害她又何必救她？
温汝言顺势接回杯子，问道，“你是哪峰弟子？怎会招惹到广师弟？”
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再联想到顾清风这一身的伤，温汝言也不难猜到她和广嘉树发生了冲突。
“天都峰木兮月！”顾清风道。
她虽然坐着，不卑不亢，浑身却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明明顾清风是笑着的，可他从她眼中看不到丝毫笑意，那双眸子，像沉淀千年的潭水，没有半分涟漪。
温汝言轻笑一声，似乎与传闻的不太一样呢？
他对于顾清风的选择性回答也不曾在意，大袖一甩，所有纱幔自动向上束起。
“啪啪！”
手掌轻拍，一套木桌木椅凭空出现，温汝言在顾清风对面坐下，重新摆好茶具，做出请的姿势，“雷鸣峰温汝言！”
“看你这么牛饮，我真的是很心痛，我今天定要好好请你品一次茶……”
“茶，不就是用来喝的吗？”顾清风不以为然，“不这么喝还能怎么喝？”
话语间，她已经起身下地，坐到了温汝言对面。
对方已诚心相邀，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这个面子也要给。
“我这可是珍藏多年的顶级灵仙茶，一钱便价值十枚上品灵石，取玄音台黎明时分第一抔灵泉水泡制而成，可不是你这样喝的……”温汝言叹道。
说着，他架好茶壶，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以灵力催动旁边茶壶，温热的火光缓缓舔舐着壶底，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由然心生。
待壶水“咕噜咕噜”冒泡时，温汝言指尖微动，一道热水自壶嘴里破空而出，淋在盖碗之上。
乳白色的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顾清风觉得心神皆在茶烟中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尽了心中的苍凉，脑海中一片空明。
在这之前，顾清风还不知道一个简单的沏茶也有这么多讲究。
七进七泡，香气层层分明。
煮茶本是一件颇为耗时的事，可顾清风竟也不觉得无聊，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行云流水的手法，眸色深柔。
泡茶的人显然已经忘了人间诸色，一时间，二人皆内心清明万籁寂静。
沸水经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杯中，最终置于顾清风面前。
茶香弥漫开来，带着一股竹香，让人食欲大增。
顾清风端起就准备喝，却被温汝言阻止了。
他摇了摇头，“不要急，好茶还需耐心再等一等……”
水入杯中，似有金色的小鱼在游动，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许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
顾清风突然产生一丝明悟，这或许就是温师兄所说的，时候到了。
她力道轻缓柔云地端起青瓷杯，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口甘润绵延，一股暖流，从咽喉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浸润着她灵气干涸的气海，似乎就连神识也有松动恢复的迹象。
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凡。
能直接作用于神识的天地宝材都很少见。
“有喝出什么不同吗？”
“很甜，这茶竟然对修为大有裨益？”
“还算没白费我一番功夫！”温汝言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但接着便惋惜道，“据闻无极魔宗内有一口泉水，乃天外之物，泉水冬暖夏凉，用它泡过的灵仙茶口味和效果更佳，可惜此生，怕是无望了……”
但他手中却并没有停下，依旧在为顾清风续茶，也不再强求顾清风品茶，反而说起其他。
“容颜毁了，修为大损，你不难过吗？”
“毁了吗？”顾清风摸着脸上冰凉的触感，随手招出一面水镜，自顾打量。
温汝言已经为她治疗过，面上也用一个金色暗纹的面具遮住，乍看起来倒是无损容颜，反而多出些神秘感。
顾清风挥手，让水镜消散，“可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世人皆被容颜所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只眼睛而已，修到元婴便可重塑。
她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温汝言身上，“至于修为，师兄这不是正在为我巩固吗？”
茶壶托在温汝言指尖，轻巧的如一张薄纸，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带动手指转动，收放自如。
闻言，温汝言手中水流一顿，静止在半空，他抬眸深深瞅了一眼顾清风。
“木师妹心胸豁达，看来倒是我着相了……”
“只是这茶，也只有第一次喝才有此效果，你还是趁着药力还在，先好好打坐吧……”
“……”
后面温汝言说什么顾清风却是听不清了。
瓷杯中，一眉芽叶缓缓浅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漂送，无法自主。
心胸豁达么？
顾清风闭上眼，可睫毛却微微颤动。
——若不是经历过绝望，谁又曾不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