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楚萧解下了腿上的砂袋。
“感觉如何?”秦寿悠哉的抿了一口茶。
“死不了。”寥寥三字,楚萧说的气息沉重。
高强度锻炼,已让他累至虚脱,若非玄气滋养体魄,多半昏厥。
“今日,到此为止。”
秦寿伸了伸懒腰,随手还取了一包草药,
“此乃淬身散,拿去溶入水中,浸泡身体。”
“谢阁老。”前一瞬还蔫不拉几的楚萧,这一秒,瞬时生龙活虎,临出演武场时,还翻了个跟头。
秦寿看在眼中,捋胡须的手势,又多了几许深沉。
行,这小子行,日后带其修炼,不至于被他折磨疯。
“咋瞅着像烟灰。”这边,楚萧已拆开了草药包,粉末状的东西,乌七八黑,浓烈的药香味,更是呛的他眼泪汪汪。
淬身散,他听过的。
往昔在楚家,楚恒那小子没少向他炫耀。
何止楚恒,其他楚家子弟也基本都是泡在药罐里长大的。
庶出如他,可没这好待遇,因为这玩意儿,价格异常昂贵。
“功效该是极好的。”
楚萧揣起了药包,随眸还看了一眼天色。
时辰尚早,浸泡身体之后,他貌似还能干点别的事。
譬如,把寿桃拿出来晾一晾,引白狐貂过来唠唠家常。
“姑爷。”
楚萧回别苑时,一众下人已备好泡澡的行头,特别是那俩小丫鬟,格外乖巧懂事,颇有帮他搓背、外加沐浴更衣的架势。
“我自个来。”
楚萧没有在外人面前光身子的习惯,遣散了众人。
待紧闭了房门,他取了老管家给的草药,一股脑全撒入了桶中,用木棍一通搅拌后,才噗通一声跳了进去。
他以为,忙碌一日洗个热水澡,是个很惬意的事,但入了水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疼,太疼了,明明是温热的水,却宛若岩浆。
“真够劲儿啊!”楚萧紧咬牙关,默念了混沌诀。
功法运转,药力如一缕缕燃火的游丝,通过他全身各大穴位,流入体内,使得他五脏六腑,都如被烈焰灼烧。
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在痛苦中熬练筋骨肉。
好在,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肖片刻,淬身散的药力,便被吸噬殆尽,换来的是一股股似清泉般的温凉,甚感舒爽。
呼!
楚萧紧锁的眉宇,渐渐舒缓开来。
该是药力太猛,亦或白日锻炼太疲累,他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消停了,小灵兽不安分了,夜深人静来溜达,墨戒几番颤动,都没能将其唤醒。
嗷呜!
白狐貂不是小二哈,叫却胜似小二哈。
它是个记仇的主,见楚萧沉睡,便很贴心的给人浇了点水。
童子尿嘛!...辟邪。
翌日。
不等晨光斜入房中,楚萧便已起身洗漱。
三天回门,终是能回家看父亲了。
“啥味儿啊!”出别苑时,他嗅了嗅胳膊,除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一股奇怪的异味。
为此,墨戒还特意颤了颤,似是幸灾乐祸。
那只小灵兽,忒顽皮了,若修成人形,可不好嫁人。
叶家府邸门口,停有一辆马车,楚萧来时,正见秦寿摆弄他的老烟杆。
“疼不?”秦寿笑看楚萧。
淬身散可是好东西,就是浸泡身体时,剧痛无比。
当然了,也有不疼的,药效与之一般无二,却是价格更加昂贵,他给楚萧的,是最烈最便宜的的那种,没别的,此子皮糙肉厚。
“不疼。”楚萧那脑袋瓜,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若每日都有淬身散用,他巴不得疼的嗷嗷直叫呢?
“老爷说了,会好好栽培你的。”接亲那日说过的话,秦寿又叨叨一回,只要这小子不闹幺蛾子,修炼资源不成问题,最不济,也好过在楚家。
“明白。”
两人说话时,突有一阵凉风袭来,卷着一抹女子香。
叶柔来了,确切说,是假扮叶柔的叶瑶。
依如成亲那日,她将姐姐淡漠清冷的气质,演的惟妙惟俏。
秦寿冷不冷,无人知晓,楚萧是真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也或者,是心虚,那夜看光了小姨子,叶柔若知,不得拧他耳朵?
“时候不早了。”
见气氛怪异,秦寿轻咳了一声。
这才哪到哪,同坐一辆马车那两位,何止气氛怪异,还很尴尬嘞!
楚萧似坐针毡,如个尿急的娃子,抓耳挠腮。
叶瑶则像极了一具冰雕,自坐那,便纹丝不动。
无人言语,能听见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甚至在某几个瞬间,连呼吸都听不见。
若有外人在此,若得见这等剧目,定是一脸懵。
小两口,拜过堂的,一路无半分交谈,很神奇有木有。
直至街道拐角,楚萧才不经意侧眸,偷偷看了一眼叶瑶,心神不禁恍惚,成亲了啊!旁边这位是他娘子,咋感觉像在做梦。
“看什么。”
叶瑶蓦的一声轻叱,吓得楚萧一激灵,扭头望向窗外。
同样的事,叶瑶也在做,耳根处还有红霞泛起,就不能与这货单独待在一块,总不觉忆起房梁塌的那一夜。
“咋没动静。”跟在车畔的秦寿,凑到窗前,附耳倾听。
到了,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好似,里面坐着两个陌生人。
又一次,他意味深长的捏了捏胡子。
有些人哪!天生就是属猪的,拱得一手好白菜。
可有些个人哪!生来就是一颗榆木脑袋,便如这个姓楚的,修炼时虎的一批,卿卿我我就差点意思了,与自家媳妇同坐一辆车,愣是一路没吭声。
所以说,他这个做师傅的,任重而道远。
他的徒儿,可以不八面玲珑,但绝不能老实巴交。
这年头,老实人是要挨欺负的。
不知何时,马车才停在楚府门口。
守门的杂役,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满面春光,这位纵再不受家族待见,也还是他家的三公子。
下了车,楚萧并未挪动脚步,就那般立在石阶下,静静仰望楚府牌匾。
三日前,他还是门里的少爷。
三日后,已是叶家的赘婿,回自个家,正门都不让走的,只能走侧门。
“故地重来,莫不是生出了一种作诗的意境。”秦寿笑道。
“阁老莫打趣我。”楚萧一声干咳。
“大丈夫不拘小节。”一个称职的师傅,是不忘时刻教导弟子的,如秦寿,此刻便揣了手,似有若无的来了这么一句。
赘婿咋了,摘星书院的第三代掌教,儿时还做过他人的小书童呢?短短一甲子,不照样名震天下?
楚萧收神,迈开了脚步。
今天的楚家,与往昔大有不同。
往日,演武场总少不了楚家子弟修炼时的呼喝声。
而今,正值清晨好时光,竟是冷清的不见半个人影。
“都闭关了?”楚萧一声嘀咕。
秦寿则心知肚明,很显然,楚家定也听闻了八大书院扩招弟子的消息,多半正用灵药,帮族中子弟提升修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还是那个靠近后门的小院。
“父亲。”还未进家门,楚萧便呼唤了一声。
楚青山是在的,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忙碌,给儿子和儿媳准备家宴。
本是喜庆事,可望见楚萧时,他眼眶就红了。
楚,他孩子姓楚,可百年之后,却埋不进楚家的祖坟,楚氏一族的宗祠,也不可能有楚少天的牌位。
“回...回来了。”
千言万语,到楚青山嘴边,只剩一句温和却颇显牵强的笑。
楚萧是懂宽慰老人的,笑的毫无负累,就是再见老爹,心口猛地一阵疼,才三日,父亲鬓角已多银丝,面容也更显憔悴,连腰背都佝偻了几分。
‘这,就是姐夫的家?’
角色扮演的叶瑶,自进了这小院子,也难免有几瞬失神。
总听闻楚家三公子在族中备受冷落,万不成想,过的这般清苦,偌大的楚家府邸,竟有如此寒酸之地,与繁华格格不入。
嗯咳...!
秦寿清了清嗓子,似在说:姑奶奶,你跑这赏风景呢?
叶瑶这才收了目光,意识到失态,忙慌上前,欠身行礼,“见过父亲。”
“好好好。”
儿媳的一声父亲,驱散了楚青山心头所有的阴霾。
他虽无能,但并不迂腐,只要叶家好生待他孩儿,埋不进祖坟又如何。
“放心,饿不着姑爷。”叶家的老管事,可比楚家的王阁老平易近人多了,惹得楚青山开怀一笑。
这一笑,面容舒展,才显得他脸上的一块淤青,格外明显。
楚萧眼不瞎,双目还不禁微眯了一下,“父亲,你脸上的淤血....。”
“夜里看书忘了时辰,一头栽桌子上了。”楚青山笑道。
“您老身子弱,少熬夜才是。”楚萧口上说着,眉头皱了一下。
他不是三岁小孩了,不是父亲三两句就能糊弄了。
那块淤青,分明是五指的轮廓,哪里是撞桌子来的。
“稍等片刻,饭菜就好。”楚青山招呼一声,又走上灶台。
“如此,我先去给爷爷敬茶。”楚萧说着,转身出了小院。
叶瑶没心没肺,俨然不觉楚萧面色变换,秦寿却不傻,分明瞧见楚萧出门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散了干净,变的冰冷吓人。
“老夫也去瞧瞧。”秦寿跟了出去,还拉走了叶瑶。
门外,已不见楚萧的影子。
再见他时,他已从走廊一角,拽住了一个路过的杂役。
“三...三少爷。”冷不丁的被抓,且迎面是楚萧那双已布满血丝的眸,杂役吓得一阵尿颤。
“谁打的我父亲。”楚萧冷冷问道。
“不清楚。”杂役唯唯诺诺道,“只知那日,青山老爷去账房领月俸,与二先生起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