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无双第二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长久的睡眠,让她的身体好了一些,勉强可以自己移动,她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的白琬璎青月等人,她怔了一下后,意识到,白灵山的人又找到了她。
真是逃不出白灵山的世界了。
记无双有些怅然地往床上一躺,白琬璎察觉了她的苏醒,叶予尘还在外面熬药,她先一步来到了记无双的床边,坐了下来。
“醒了吗,无双姑娘?”
记无双没有睁开眼睛,白琬璎也不着急,就这样等着她,过了一会儿后还是记无双先憋不住了,她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白琬璎。
“琬璎姐姐又要抓我回白灵山吗?”
白琬璎却笑了笑,“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你从来都不是白灵山要缉拿的对象,我们只是不希望恶器流落到魔族而已。”
“玄湮已经带着魔音钟和绝情令回了魔界,他没有在白灵山外等我,这附近的‘恶龙’也不是他。你们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听说了。”白琬璎点点头,“叶公子说你遇到了那东西,看现场打斗的痕迹,应该是一只蛟龙,魔子是蛇身,应该不是他,你能详细说说你遇到的蛟龙吗?怎么还伤得这样严重?”
白琬璎往纪无双身上看去,她眼神温柔,分明充斥着关切。记无双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后,不由得有点心虚,不管怎样,她终究是对不起白琬璎。
“琬璎姐姐,白灵山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乃是魔族公主,一些事情,我不得不为魔族考虑,立场不同,我无从辩驳,只能道一声抱歉。”
白琬璎笑了,“你伤了我兄长,伤了我,我也绑了你,伤了你,都扯平了。各自为谋而已,不必道歉。”
“谢谢你,琬璎姐姐,这句谢谢还是要说的。”记无双挣扎着坐了起来,跟白琬璎道谢,白琬璎也将她扶了起来。
青蛟的事情与恶器和玄湮都无关,记无双没有一丝隐瞒,将遇到青蛟,以及与其争斗受伤的事情详细说明给了白琬璎,白琬璎听完之后眉梢皱了起来。
“这附近没有深渊,也没有深潭,怎么会养出这样大的青蛟呢?”
“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力大无穷,而且性格诡谲,招惹了它就一定要弄死对方,招招都是死手,可不是善物。”记无双说着有些后怕,“我也算是走南闯北了,竟然差点折在这里,要不是叶予尘…………”
记无双顿住,要不是叶予尘,她怕是要失血而亡。但提到叶予尘的名字,记无双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白琬璎,而白琬璎此时正在观察记无双,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记无双:“…………”她有点别扭。
白琬璎倒是没有一脸的坦然,她道:“叶公子很关心你。”
“琬璎姐姐这话是说错了,他最讨厌我了。”记无双垂下眸子。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白琬璎探索的眼神看向她,她不相信记无双不明白,可记无双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白琬璎的眸子后,反而微微一蹙眉,“琬璎姐姐,我可是魔族啊。”
“…………”这下倒是换白琬璎怔住了,她一直以为机敏聪明的记无双知晓叶予尘的感情,可是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像,甚至于……
“我以为这句话会是叶公子先说呢。”
介意记无双魔族身份、觉得二人之间不可能的人不应该是叶予尘吗?毕竟他是最为正派的玉青山首席弟子,可让白琬璎没想到是,是记无双先一步否定了二人之间的可能。
记无双笑了一下,笑容之中甚至有些戏谑,她看向白琬璎。
“我知道你们正派修士都有自己的品格,有时候也总是有着居于人上的姿态,作为一个修士,怎么会爱上魔女呢?修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应该爱上妖魔邪物,这是违背修士道德的,是不义之举,是道义与情谊不可双全的纠结。可是琬璎姐姐,修士为何纠结这些,而不是先问问他们爱上的人是否爱他们呢?被修士爱上的妖邪,一定会匍匐仰望所谓的正道,奔向对方吗?”
“…………”
白琬璎沉默了,她想起兄长和烈焰红狐,她从来都是愤恨兄长为什么会爱上尹袖心,从来没想过尹袖心会不会接受白语缮的爱,她只站在了修士的角度,确实从未想过对方。
“我不会爱和我对立,全面否认我,且随时会杀掉我的人。”记无双抿着嘴唇,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白琬璎看到了她眼神之中的坚定,奔跑在丛林的野猫当然不会爱上猎人,白琬璎了苦笑一声。她一生以除邪卫道为己任,很难不陷入对魔族妖族等的俯视,尹袖心就是例子。
“抱歉,是我狭隘了,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提这件事情。”白琬璎说。
记无双轻轻一笑,“没关系琬璎姐姐,你与我本就不同的立场,倒是你与叶予尘,同为仙门之后,志趣相投,我是真心觉得,你们才是应该站在一起的人。”
这是记无双的真心话,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叶予尘会有什么结果,尽管她曾在有情神树上看到过二人的情缘。她是真心觉得,白琬璎和叶予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琬璎苦涩一笑,她轻轻地抚摸着记无双的脸颊,此刻不像是情敌,倒像是一对姐妹,成熟的姐姐在教导青涩的妹妹。
“感情从来不论立场,就像我兄长和烈焰红狐,谁都觉得他们不应该相爱,都觉得他们应该浅尝辄止,在合适的时候分开。可是故事和情感总是这样一路往前,任何人都把控不住。无双……”
白琬璎看向记无双,“也许你足够聪明,但是也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
记无双皱着眉头,她不认同白琬璎的话,但是白琬璎说的又无法辩驳,她只好烦躁又丧气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叶予尘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何必纠结这种事情。管他喜欢谁,管他以后跟谁在一起。本公主统统不管,统统不想关心。”
“噗…………”
看着记无双小机灵鬼的那一套,白琬璎忍不住会心一笑,她捏了一把记无双嘟起来的小脸,笑道:“你这份洒脱,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两人正说笑着,话题中心任务的人突然闯入,叶予尘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二人顿住,同时看向了叶予尘,又同时笑了起来,给叶予尘笑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别扭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难道是是煎药弄脏了衣服?
“你把药喂给无双吧,我去厨房帮一下陈婆婆,饭应该也快好了。”
白琬璎先站了起来,然后往外走去。叶予尘看到白琬璎离开,才来到了记无双的身边,扫了床上的记无双一眼。
“你们……在说什么?”
“姑娘之间说话,你们臭男人少打听。”
叶予尘扫了她一眼,“怎么感觉你们的对话之中,有我呢?”
“我说大哥……”记无双翻了一个白眼,“别太自信了好不好?谁家姑娘之间说话会说男人,就算是提及男人,也是在骂男人呦,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
叶予尘摇摇头,搞不明白,一个记无双他已经搞不明白了,现在又来一个白琬璎。他实在不清楚,怎么她们女孩子之间,能这么快成为朋友,也能在发生很多他觉得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后,依然还是朋友。
“先吃药吧。”叶予尘把药碗送到了记无双的嘴边。
“嘶嘶嘶……”
记无双正在捏着鼻子喝难喝的药呢,耳边突然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记无双倏地停住了嘴,她猛然抬起头朝着对面的小房间看去,怎么会有蛟龙的声音,上次她就是先听到了这个声音,那青色巨蛟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叶予尘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他顺着记无双的眼神看向了对面的小房间,回头和记无双对视一眼后,他轻轻放下了药碗,然后慢慢朝着对面的小房间走去。
四周无比静谧,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记无双紧绷着一颗心,看着叶予尘的身影。叶予尘已经抽出了玉青长剑,一手拿着剑,一手轻轻推开了小房间的门……
“嘶嘶嘶!”
声音越发重了起来,叶予尘紧绷起神经,只见一长条状物朝着他飞奔而来,他下意识拿起长剑一挑,青色的蛇状物便立刻飞到了半空中,叶予尘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立刻想要斩断它,这时候耳边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别杀它!啊啊啊啊。”
对面的记无双一阵哆嗦,这声音嘶哑中满是绝望,极近癫狂的味道。记无双抬眸看过去,声音应该是小房间里发出来的,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叶予尘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防御模式了,但是小房间里没有出来任何人。
“儿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别怕,娘亲在这里。”
陈婆婆听到声音,就匆忙从外面跑了进来,担心地冲进了小房间里,然后就传来陈婆婆不住地哄人的声音,以及男子发癫一样的嘶吼声。
“儿子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别害怕。”
“有人要杀我的女儿,啊啊啊啊啊我的宝贝女儿!”
“没有没有,那条小青蛇还好好的,就在外厅呢,没人敢动它。”
“啊啊啊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要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娘这就给你去拿给你去拿,你先别闹,哎呀……别打娘啊……”
枕头先一步从小房间里出来,而后陈婆婆才叹着长气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凌乱,显然是被她的宝贝儿子抓乱的,她擦了一把眼泪,看向了地上的小青蛇,小青蛇似乎也被吓坏了,缱绻成一个圈一动不动地待在地上。
她抱起地上的小蛇,又回了小房间,房间里不停地扔砸东西的声音才消停下来。
叶予尘的眉梢紧紧皱了起来,他看向了记无双,记无双也眉梢紧锁着,没想到和蔼可亲的陈婆婆竟然有这样一个儿子,叶予尘住在这里一天一夜了,也没见过他这个儿子,想来这疯癫的模样,是有什么隐疾的。
“吓到二位了吧?”
陈婆婆从小房间再次出来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叶予尘和记无双。
叶予尘赶紧摆手,“没有,陈婆婆,是我们打扰你了。”他不好意思多问。
“陈婆婆,屋里的是你儿子吗?”记无双却没有任何的顾忌。
陈婆婆张了张口,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她叹了口气,“我儿子年轻的时候遭了点事儿,双腿废了,不能下床,这么年一直在闷在家里,脾气也就越来越差。”
“遭了点事?”
记无双和叶予尘对视一眼,看向了陈婆婆,陈婆婆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忍不住啜泣了一声。
“我儿子小时候可健康了,又乖又聪明,是十里八方最讨人喜欢的男孩。他还读过书,去上过镇子上的私塾,私塾的先生说没见过他这么聪明孩子,要是好好读书,说不定都能高中。我听私塾先生说这些的时候,可开心了。可是……”
陈婆婆原本笑起来的唇角坠了下去,眼神之中是无尽的痛苦,她忍不住垂了一下眸子,眼泪也随时滴落。
“可是我还没有凑够送他去科考的盘缠呢,他就遭了意外啊!他是因为暴雨天树根松散,回家路上被歪倒的树砸在了身上,直接砸在腰上,双腿当时就没了知觉,人也晕倒在了泥地里,要不是附近的猎户发现他,他连命都没有了。”
陈婆婆忍不住痛哭起来,泪如雨下。
记无双和叶予尘对视一眼,脸色也都不太好看。这边山路崎岖,暴雨天冲刷路边的山上的树木,确实会冲刷的树根松散,整棵树都会在山边坠落,导致路过的行人受伤。陈婆婆的儿子真是运气太差了。
“我从小就告诉他暴雨天不能出门不能出门,说了千百遍了,他就是不听,非要去学塾,说什么一日都不能松散,这本是好事,可是现在…………”陈婆婆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失控,可是眼泪已经决堤,她只能边擦眼泪边挥手。
“罢了罢了,再说这些也已经没有用了,一切早就已经灰飞烟灭。别说科考了,他现在连自己下地都做不到,一切都没有了。”
看着陈婆婆痛苦万分的样子,记无双和叶予尘都有些动容,但是叶予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地拍了拍陈婆婆的肩膀。
“陈婆,令郎虽然遭遇大难,但是天佑其性命,就算双腿不能下底,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在下游历江湖的时候,也曾见过不少双腿不能之人,依旧能在这人世间过得很好。对了……”
叶予尘突然间想起来,“在下曾在江西游历时,见过一双腿不能之人,坐着可以移动的圈椅,依旧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愿意倾力为令郎制作一个,以答谢您对我,还有……还有对我朋友无双姑娘的救助。”
叶予尘回头看了记无双一眼,记无双对上他的眸子后,有点微妙的挪开了。
朋友……
一个很奇怪的字眼,记无双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但是掩饰得很好,只是跟着叶予尘对着陈婆婆微微一笑。
“真……真的吗?”陈婆婆没听说过什么移动的圈椅,听说自己儿子也可以像正常一样下地移动,很是惊喜。
“当然,您放心就好,这几日我就能够做出来。”叶予尘向来不是个妄言的,这点可以被所有人相信。
“好好好,真是多谢这位公子了,多谢您!我这就把饭端上来,让你和……你?”陈婆婆看向了后面的记无双,“你朋友?”
“额……是。”
叶予尘的表情有些异样的别扭,他回头看了记无双,记无双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坐下去,继续喝她苦到不行的汤药了。
“你们等着,我这个老婆子什么都不行,但是做的饭绝对好吃!”
陈婆婆脸上带着笑容,小跑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