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桀一介凡人武将,面对各大仙门精英眼中的怒火却毫无退让之意。
李长空此刻脸色也微变,严肃道:“长孙将军这是何意?外患未除,难道人族内部要先乱了吗?”
“李掌门言重了,不过本将记得,除了蓬莱岛和昆仑派,大部分门派都在中原,下了仙山,所经之处皆为皇土,昆仑派远在西域虽能不受影响,但可莫要因为抗命,连累仙门同僚在人间寸步难行啊——”
杜瑶光脸色阴沉,似乎已忍耐了很久,但秉着作为一派之首的修养,始终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反问道:“长孙将军,这是要逼人就范咯?”
“本将只是传达圣上口谕,此乃圣意,本将知晓尔等修士向来清高自傲,自是不把我等凡人放在眼里,但本将相信,两族之事,圣上会比杜掌门处理的更好——”
“此事非瑶光一人能决定,还需与各位同僚商议,待敲定之后,瑶光亲自去京城面圣,长孙将军还请回罢。”
对方既已下了逐客令,长孙桀也不纠缠,从座上站起来道:“告辞——”
李长空皱眉叹了口气,看了眼长孙桀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将军留步!”
五灵阁内三派掌门,脸色皆布着一层阴云,难看极了,尤其是杜瑶光,刚才长孙桀话语中明里暗里,无不在暗讽她对抗妖族不力,惹得百姓一同遭殃。
而且,他似乎认为除尽妖魔并非是唯一令天下太平的办法。
李长空和长孙桀离开后,不知又谈论了什么事,在山门前站了好一阵子,长孙桀才带着那一百士兵下山去。
三派掌门站在五灵阁门口,望着归来的李长空,看他脸色似乎后续交谈也并不顺利。
“哼!什么虎威将军,简直就是来寻衅滋事的!”天师门掌门陆晴心直口快,当下便恶言道。
“人间历代皇帝待仙家都是奉为上宾,以礼相待,怎当朝皇帝如此大的野心?”
李长空苦笑一声,似乎对此事并未感到太大意外,道:“蜀山创派千年以来,曾有过几次人间政权前来招安的事,只不过,都被历代祖师以清修之地不染凡尘俗世为由推脱了。”
“只是,长孙将军临走前单独告诉李某的话,有些奇怪。”李长空摩挲了下下巴。
“哦?李掌门何出此言?”空明方丈问。
“他说,收服仙门各派,一开始乃是国舅向皇帝提议,西域的战报令皇族惶恐不安,此提议一出,获半数朝臣赞同。”
“但长孙将军以及兵部各官员反对过此举,认为仙门和朝廷相性不合,光是磨合就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强行招安更是会使人界局势动荡,让妖魔有可乘之机。”
“可皇帝心意已决,若是仙门在抗击妖魔一事上始终难求胜绩,谁也无法让皇帝改口。”
怀年听罢,当即脸色十分难看,斥道:“国舅?一个只知享荣华富贵的贵族老爷,也能置喙我仙道之事?真当仙门无人了吗?!我就不信了,若各派偏不顺他意,他能拿我们怎样!”
“可双方一直僵持着,总归不妥,外敌未除,人族岂能先内乱?”杜瑶光垂眸露出愁色,秀眉的美貌,拧成了一团。
她觉得,若是为了人族内部安宁,暂且放下仙道脱俗的架子,也未尝不可。
只是,就算她愿意,更多像怀年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未必愿意。
似乎无论如何,人心都会不齐。
“可诸位难道不觉得,最后这句话有些奇怪么?”李长空点破。
其他三派的人向他投来求解的目光,谁也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长孙将军奉圣旨而来,既是圣旨,理应一言九鼎,无可更改,可他却说,若是仙门始终难求胜绩,谁也无法让皇帝改口。”
“那言外之意岂不就是,若我仙道此时在妖魔手上讨到便宜,安抚皇族与朝臣之心,皇帝就会改变主意?”
“一介臣子万不可能替皇帝做决定,而长孙将军又向来稳重,更不可能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说出此话,所以,只有可能是皇帝自己的想法。”
“既如此,那此番便不像是真要将我仙道招安,倒像是要施加压力,逼我等做出些成绩来。”
李长空这番推论说完,其余各派的人都大眼瞪小眼,脸上迷茫之情更甚。
仙道自古以来,大多数人都闭门苦修,谁也不似李长空这般混迹江湖,人情练达。
尤其是杜瑶光,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似乎在等李长空解释地更明白。
晦涩的心法她能倒背如流,但人心权柄,她一窍不通。
倒是怀年先打破了沉默,义愤填膺道:“我辈修士,早已超脱世俗,岂能如凡俗庸人一般,向朝廷邀功争赏?简直笑话!还有那个长孙桀,哪里稳重?分明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刚才长孙桀举和亲例子的时候,目光总往杜瑶光身上瞟,令怀年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
他仙女般的师姐,被长孙桀用丈量工具般的目光打量,简直可恶!
李长空深深扶额,对怀年无话可说。
呆就算了,呆还不自知,自视清高,无药可救。
不过说起皇亲国戚,李长空脑海中倒是灵光一闪。
他还真认识那么一个人,曾和当朝太后曲沄枫如亲人般亲昵,无话不谈。
等等……皇帝的舅舅,国舅?!
……
御龙关,御龙铁铺。
院子里的内室,姜焱凌正躺在一张靠椅上,手边的桌上放着一盏茶,像个迈入老年的老大爷一样摇摇晃晃的。
子渔时不时对他投来不忿的目光,这家伙最近老是来打扰他和阿萝的二人世界,弄得阿萝都不好意思来了。
“你这人真是不实在,还十分的不厚道。”子渔吐槽道,姜焱凌甚至不知道他在指责自己哪一条罪行,是关于子渔的还是关于其他人的。
“哦?何出此言?”他装傻道。
“玄冥和蚩芒在西域犯的错已令他们威望大受打击,就剩下一个有勇无谋的穹兵,此等良机你不但不自己出手,还打算给各大仙门使这种绊子,你这人,心黑到家了。”子渔无情抨击道,说得一阵解气。
“啊——”姜焱凌闭目叹息一声,道:“好不容易离开了狱教,不用听姳奚在耳边唠叨,怎么你比她怨言还多?”
“我说的有错么?”少年瞪了他一眼。“贪狼已经显形,你现在还需要欺瞒谁?”
“你以为瞒天过海这么简单么?”姜焱凌低声道,似乎怀着沉重的心情。
“我已如此小心翼翼,她却还是差点死在我手里。”
回想起少阳树下,西域之乱,杜瑶光脆弱的生命被他拿捏在手,内心止不住地颤抖。
“你我既生在这方天地,便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只操纵命运的大手,既然天道如此照顾于我,我也不好驳了这番美意。”
他睁开眼,看着御龙关比往常稍微明亮一点的天空,平复着心情。
“另外,你曾经给我看过你在轮回境中看到的画面,你看到我与杜瑶光于神启塔下并肩作战,共抗强敌。但若我没记错,那个未来,我们失败了。”
子渔点头,回想起来,眉间有愁绪:“对,虽然你弃暗投明,但人族还是败了,被妖族和叛神大军剿灭,浩劫降临。”
子渔怎么也想不通,姜焱凌助人族也不是,助妖族也不是,那到底怎么样才能打赢那场浩劫之战?
可姜焱凌早已胸有成竹,道:“你看,天道狡猾着呢,我若过早叛离妖魔一道,便是失道寡助,孤家寡人一个,反而会被妖族反噬。”
“妖道,人道,皆为众生之道,不可厚此薄彼,唯有凝聚众生之力,方可对抗这灭世之劫,胜券在握。”
“所以在那之前,很多事我无法亲手去做,灭杀忠臣,会寒了妖族之心,便只好找人代劳。如今仙道为自己正名的压力与日俱增,只需我放出少许线索,便能借刀杀人,拔了贪狼的爪牙。”
“另外,李长空曾与我饮酒一事在仙门之中不是秘密,他也因此没少遭人非议,只不过因他修为地位奈何不了他,再加上他自己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但一个仙道魁首落得如此名声总归有些隐患。”
“但愿他能先一步察觉到长孙将军的用意,主动出击,诛魔立威,消却同僚对他的怀疑,于他于蜀山于大局,有百利而无一害。”
子渔“啧”了一声,喃喃道:“天爷啊,怎么有你心眼这么多的人啊,谁惹上你真是倒大霉了。”
“哈。”姜焱凌忍不住发笑,子渔这般评判他,他好像还挺得意,似乎这在他眼里不是缺点似的。
“心眼这么多,还不是不敢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偏要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子渔毫不留情地戳他心窝子。
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敢这样戳姜焱凌痛处了。
姜焱凌躺着的靠椅突然不摇了,他皱起眉头,一副凝重的样子,从闲散变成了警惕。
子渔背上突然发毛,看了他一眼,心虚道:“你不会生气了吧?那我收回……”
“有人来了。”姜焱凌打断道。
这间铁匠铺到处都是他设下的结界,一有风吹草动,哪怕进来只苍蝇,他都能随时随地察觉到。
“有吗?”子渔问道,这间内室离前厅不到百步的距离,他怎会察觉不到呢?
难道姜焱凌设下的结界还能干扰结界内人的感知。
“是熟人。”姜焱凌恢复轻松道,从靠椅上站起,脚下空间法阵亮起,带着子渔瞬间传送到了前厅。
前厅的剑炉前,站着一名身穿银白长裙的华丽女子,背对着两人,裙摆上似乎装饰着片片鱼鳞,子渔看着她,突然惊愕。
女子察觉到身后冒出来的人,愕然转身,看到了不戴面具的魔头,和自己的骨肉。
那一刻,她的目光中先是一阵轻松,然后盯着这个忤逆她偷跑出来的少年,眼含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