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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的风格,印章、印泥的历史沿革,不谙此道之人是难以鉴别的。阿三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信服。画的真伪至此己分,阿三并未就此打住,他昂首四顾:“谁有针?”

有人递过来一支银簪。阿三接过手,用银簪在画的破损处小心挑出横竖两根丝:“用绢作画,可以上溯到一千多年前。考察宋初的绢,经和纬线都是单丝,只是纬线丝较宽;到了元代,经和纬线仍为单丝,但纬线变细了,纹理也稀;明初,经为单,纬为双,粗细均匀,密度整齐;到了清代,经纬皆为双丝。”阿三指着手上的丝:“请看,我从画上取下的两根丝,经纬都是双丝。说明此画确是赝品,而且出自清代!”

众人纷纷凑过身来,仔细看着阿三手里的两根丝。

画的主人沮丧着脸,默默卷起画,然后将两张百元大钞放在阿三面前。鲍甫注意到,阿三接钱时眼中泛出一丝羞涩、惶恐之情。刚才论画时潇洒俊逸的神彩、英气荡然无存。象他这样年轻,有着非凡的文物鉴别能力和渊博的知识,鲍甫感到意外,不由多看了阿三几眼。阿三清瘦苍白的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一头修剪得很好的长发与其英气逼人的脸型正好相衬,他上身着旧西装,下面是褪了色的牛仔裤,一双老式皮鞋己分不出它的本色。鲍甫叹了口气,是为阿三。但说不出是出于轻蔑、同情,还是怜悯、惋惜。

阿三论画,曹平完全折服了,仿佛被人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不经意间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文物知识、艺术鉴赏课。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知识太贫乏单一,几乎忘却了生活还有五彩缤纷的一面。望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阿三,他又感到难堪,阿三所作所为,于法不容。曹平感到迷惑,他对这种难以定性的人产生了好感,甚至有敬慕之情。

卖画的人将画小心地卷起,心有不甘地问阿三:“你说……这幅画就一钱不值?”

“这是你说的,”阿三生出一丝怜悯:“不过,它毕竟是明朝书画大家临摹的作品,还是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卖画人眼里闪出希望:“请你说得再明白一些,这幅画是谁临摹的?”

阿三胸有成竹地说:“马远的这幅画,有着佛家的禅意,我看是八大山人中的石涛和尚,明代的画家中,只有他擅将佛意融入画中!”

卖画人兴奋不已:“这么说,它至少出自明代,还是名家石涛所画?你看它值多少?”

“对不起,我从不定价。”

“如果你能为这幅画定价,我给你两千块钱!”

鉴定费只有两百,开口定下价两千,都是动动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然而,阿三不为所动,他一口拒绝了。

鲍甫看到此,默默点着头。

卖画人悻悻然,收拾好画走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

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从一背篓中取出一盏铜灯,放在桌上。

阿三贸然一见,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他走上前去,问那男子:“你这灯……多少钱?”

“你是行家,你给个价!”卖灯人狡黠地眨着眼。

鲍甫对青铜器颇有研究,定睛一看,铜灯高约两尺许,灯身是个身着宽肩大袖,袒胸露乳的唐代古装仕女。她双膝跪地,两手把一个花篮托在肩上,放灯芯的铜片做成伸出花丛的花梗,别致极了。铜灯斑驳陆璃,色绿如孔雀石。从灯的造型、色泽,鲍甫断定是唐代宫中御用之物。青铜器从秦汉以后,因战乱及冶炼技术失传,到唐几乎断了代。这么珍贵的青铜器,鲍甫在民间还是第一次看到,就是集文物之大成的故宫也实为鲜见。他当时冲动地想立即将这断代的宝物抱在自己怀里。然而,那青年已经将铜灯抱在手里,丝毫没有想放下的意思,另外,鲍甫想看看他是如何识别这盏青铜宫灯。

阿三取灯在手,伸出舌头添添铜灯,再用鼻子闻闻,继而翻转铜灯看看底部,末了用手指轻弹灯身。

鲍甫明白他这一添、一闻、一看、一弹的用意。这一添,是看铜灯有没有作假的盐卤味;一闻,真的铜器无论年代久远或入土入水多久,并无异味,假的必有触鼻的铜腥气;宋以前的铜器用纯铜制作,色红,这一看是看底座是否为唐代的暗红色;这一弹是听铜音,古铜声清脆,新铜声浊重。

阿三测试完毕,秀俊的眼中露出炽热的渴求,脸上却是一幅冰冷地神情:“这是新铜,晚清的仿制品,不值钱……”

“话,哪能这么说呢!您也瞧过了……”

“我拿回家当灯用,你开个底价!”阿三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把灯放在离自己较近的桌面上。他怕别人将灯夺去,随时作好把灯拿回手中的准备。

“三百块,你拿走!”卖灯人不识货,他指着桌上的铜灯口沫四溅,振振有词:“你看多好的铜灯哪,把锈一擦,甭提多亮,说不定还是慈禧太后用过的东西呢!”

青铜器上的铜绿,也称铜锈,因年代久远、风雨浸蚀或水土的作用而产生的,早已成为鉴别其真伪的标致之一,像这盏宫灯上色如孔雀绿的铜锈,已经晶莹翠亮,更使这个宝物增添了瑰丽。卖灯人十足是个外行,竟然说要擦去铜锈,楚辞不禁在心里好笑。

鲍甫心里在痛,不知有多少国宝级的文物不为人识在民间湮没,被人这样在茶楼酒肆买来卖去。

卖灯人喊的价使阿三意外,此人要是识货,决不是区区三百块钱,就是砸了灯卖铜也不止这个价。他紧紧追问:“三百块,不少了?”

“一个子儿都不少!”卖灯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买了!”阿三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掏出钱包打开一看他为难了,连刚才收入的钱加起来只有两百多块钱。他想了想,毅然解下手上的一只老式女装手表:“现金只有两百多,这手表抵五十吧。”

卖灯人接过表看了一眼,还给了阿三:“你这表,白送也没人要,还是给钱吧!”

阿三为难地看看四周,此时竟没人愿借钱给他。

旁观者中,有人也看中了这盏灯,欲从阿三手中拿走铜灯。他对卖灯人说:“我出四百块!”

阿三急了,攥住铜灯不放手。

卖灯人犹豫了,文物圈内的规矩他还是懂的,在与第一个买家喊价还价后,未成交前不得与别的买家交易,他望着阿三,在等他表态。

阿三为难了,紧紧抿着他那薄薄的嘴唇,一双眼睛盯着抱在怀里的铜灯。

鲍甫动了测隐之心,这盏灯落在位青年的手里比较好,将来有一天可以收回来的。便悄悄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阿三脚下,他碰碰阿三:“是你掉的吧?”

阿三看看钱,再看看鲍甫,摇摇头。

“喏,你刚才掏钱包的时候……”

楚辞明白,鲍甫在成全阿三。

阿三不再犹豫了,拾起钱交给卖灯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铜灯,头也不回的走了。

鲍甫目送阿三走下茶楼,淡淡一笑。

曹平不解地望着鲍甫,感到此人捉摸不透。

鲍甫与楚辞下了茶楼,一看时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便走进茶楼旁一间很考究的西餐馆。使他们意外地是,阿三也在这里。

阿三坐在卡座上,那盏刚买到手的仕女铜灯就放在他面前,桌上只有喝了一半的快餐咖啡和手里吃剩的半个面包。阿三看见鲍甫,停止了咀嚼,疑惑地打量着他和楚辞。

鲍甫友好地向阿三点头示意,在另一张桌子坐下。他对迎上来的服务员吩咐道:“铁扒鸡、什锦沙拉、咖喱牛尾汤,一式两份……”他问楚辞:“你要酒吗?”

楚辞摇摇头。

“再加一杯香槟,要快!”

阿三慢慢啜着咖啡,有意地避开鲍甫投来的目光。

楚辞看着阿三,发觉阿三神态中有一种典雅的气质。看得出他尽管非常饥饿,却斯文地小口咬着面包,楚辞明白,他现在除了那盏铜灯,身上是一无所有。然而,阿三看灯的神情,在楚辞看来,不仅仅洋溢着占有、满足的快感,还有一种非常富有,并且是懂行的人在欣赏自己的私人藏品才有的眼神。想起他在为人鉴画时,只要嘴一张两千块钱就到手了,也不至于为刚才区区五十块为难。这说明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楚辞在心里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鲍甫要的菜很快就上齐了。也许是饿了,或许也是摆脱与阿三近在咫尺又无话可说的尴尬,他和楚辞尤如风卷残云,很快就将菜肴一扫而光。鲍甫走到服务台,要过一张纸,匆匆写下几行字,连同几张钞票交给服务员,并凑近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阿三等楚辞离开后,将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噻进嘴里,又把小半杯咖啡一饮而尽,正欲离开,服务员端着托盘来了,在他面前放下几盘菜和两厅啤酒:“先生,你要的菜来了!”

“我?”阿三奇怪极了:“你搞错了吧?”

“没错。刚才坐在那儿的一位先生说,是你托他替你要的菜。喏,他还给你留了一张纸条。”

阿三看完纸条,咬紧了薄薄的嘴唇,望着丰盛的菜肴,嘴角漾出一丝冷笑。他撕碎了纸条扔在地上,抱起铜灯走了。

曹平隔着橱窗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待阿三走后,他进去拾起撕碎的纸片拼在一起,默默读着:“朋友,我很欣赏你的鉴别能力。如果愿意,请来滨海饭店1420房间一唔。鲍甫即日。”

“鲍甫?”他到底是什么人,楚辞为什么和他搅在一起?曹平走出西餐馆,望着鲍甫和楚辞渐渐消失的背影,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阿三抱着铜灯走出西餐馆一路小跑,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童年时的故居——静芦。他用虾子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庭前花园里飘来一阵花香。他顾不得看一眼满园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花木,打开小楼的门进入客厅。他开了灯,惊讶地看着客厅里的摆设,与童年时记忆中的模样大体相当,风格与情调都有着英伦的皇家风范。他在茶几上放下铜灯,快步走到壁炉前,双手抚摸着旁边的护壁板,暗藏的机关开了,一块护壁板无声地向旁边移动,露出通向地下室的门。机关不仅还在,还小心地整修过,阿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进入地下室,摸索着开了灯。出乎他的意料,地下室里打扫得很干净,还新装了通风设备。他紧张地看着四壁,然后走到一堵墙前,摸索着凸出的条石。当他的手触到一个铜做的圆点,他忐忑不安地盯着墙壁。蓦然,石壁向外移动,再向一边无声的滑去,露出里面用玻璃做的橱窗。橱窗里琳琅满目,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瓷器、古玩。

阿三狂喜之中大叫一声,跪在地上:“天呵,它们还在!爸爸、妈妈,是你们的在天之灵保护了它们……”阿三眼里流出泪,他大声叫着:“马未龙,你的恩情,阿三此生必报!”

鲍甫离开西餐馆后,曹平一直尾随他到他下榻的滨海饭店。通过服务总台,只了解到鲍甫近日从京城来到g市,由本市日报接待。鲍甫一到g市,就直奔芙蓉亭茶楼,意味着什么?曹平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原在自己的办公室看材料,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是曹平,他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给你看样东西……”他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放在曹平面前:“这个人叫黄谷,十年前斗殴杀人后,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偷渡去了香港.”

曹平审视着照片,认出了局长说的黄谷,就是今天在芙蓉亭茶楼与孙云良接头的人,也是侯玉良案发是出现在渔子溪的香港商人。虽说相隔十年,照片与本人基本特征未变。他从公文包中拿出几张像片,递给陆原:“局长,他回来了!”

像片拍的是黄谷在渔子溪活动的情况,陆原一张张审视着。

曹平指着像片: “他今天在芙蓉亭茶楼,与一个叫孙云良的胖老头联系上了。另外,他频频出现在滨海饭店,和一个叫李月亭的香港商人来往密切。”

“你,没有采取手段?”

“已经安排好了!”

“孙云良有什么背景?”

“小李正在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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