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从不肯让一步
童贯刚才说的话实际上是在指责皇帝。他是陛下一家奴,做的事情都是为陛下效劳,现在处罚来了,官家依然在皇宫里做皇帝,他们这些听差却个个有罪,纷纷贬往海外。
海外是人待得地方吗?元佑党碑上的人不过贬谪岭南,除苏东坡苏子由能回来,其余的都死了。而苏东坡被赵兴照顾得那么好,依然在刚回来不久便去世。所以,若贬谪岭南是变相杀人的话,贬谪海外更是虐杀。
然而,童贯确实是皇帝的一个家奴,他所有的信任来自陛下,陛下不信任他了,一张小纸条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能指责陛下吗?他敢指责陛下吗?
他的抱怨,若没人听到还好,但扬州花魁是干什么的,迎来送往,向客人传递信息的,传播新闻是她们的职业道德之一。如此一来,他的抱怨岂不天下皆知?
童贯眼中凶光闪动,以目询问赵兴:“可以吗?”
能身为花魁,自然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最善察言观色。童贯脸色才变,一丈青立刻咯咯笑着,在赵兴怀里扭着身子撒娇:“太尉真不会照顾人,朋友来了也不请坐,如此生疏,奴奴可要怪你了……嘻嘻,奴奴早听说童太尉盛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姐妹们,休得冷落了童太尉。”
艺妓秋日立刻起身迎接:“好雄壮的童太尉……相公,奴奴去招呼人送茶,可好?”
话是询问语句,但秋日却不等赵兴回答,一闪身窜出屋外,童贯伸手没抓住,眼中胸中愈发狰狞。他的手已摸上了刀。
其余的艺妓不敢靠近童贯,只好齐声冲赵兴撒娇:“相公,既是昔日好友来访,奴当尽心招呼。可惜这里只剩残羹冷炙,来人,快来人,赶紧换上新酒新茶!”
赵兴缓缓摇头,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这不是明清时代!”
稍停。赵兴像没事人一样招呼:“童太尉,安坐!这几位是我扬州玩伴,这位是一丈丹青宋欣欣,刚才走的那位是艳如秋日盛樱的‘秋日’,这位……”
正在此时,秋日脚步咚咚地跑了回来,身后尾随着黑人泰森,廓尔喀卫士扎哈尔。这两人一进屋,赵兴立刻招呼:“来得正好,快让他们还上新菜新果,快去快去!”
俩卫士进门的时候,已经做出了扑击地姿势。目标正是童贯,赵兴的适时阻止只是一种笨拙的掩饰。实际上,童贯刚才已松开了刀,因为赵兴说了句“这几位是我扬州玩伴”。
这不是明清时代。随便杀艺妓那是大罪名。童贯为了防止她们传播自己的话而起了杀心,但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不敢过于放肆。而赵兴说的那句话是提醒童贯:人都知道这几个女伎陪在我身边,我很宠爱,你把她们杀了我脱不了干系,也舍不得,所以我不会为你遮掩,也不能允许你动手。
童贯马上领悟了赵兴的暗示。侍卫进来的时候意图很明显,他很清楚:若赵兴刚才稍晚点打招呼,自己就要玩完。
不久前,赵兴盘点那些罪臣时,说到其中有几人已经被杀。他们被杀的理由很勉强,一看就知道是对方编地。没错,是对方编的,但赵兴现在气焰正盛。满朝大臣又对那几个被杀的人仇恨刻骨。现在他们只会齐声叫好,而后暗地埋怨赵兴的名单上怎么没有蔡京等人。与此同时。无数曾被他们迫害的苦主愤愤怒吼,不满赵兴给了死人一个痛快……
在这种情况下,若他童贯今日被斩杀于此,没准,朝廷里的鼓掌声响成一片。
童贯干咳一声,冲着秋日苦笑:“你这小妮子,刚才溜得快,我以为你真去拿茶点了,原来滑不留手,竟去招呼人……嘿嘿,有必要吗?你真高看了我、小看了赵相公。赵相公何许人也,打遍南洋无敌手。我又算什么,空长一副狼亢身子,但即使吃了龙心豹子胆,也不会在赵相面前舞刀的。哼哼,我与赵相旧友相逢,也就聊得热烈点,似乎无需招呼这俩黑铁塔做帮手吧?!”
童贯这是表明态度,告诉艺妓们自己不再坚持。同时也是掩饰真相转移注意,把他针对艺妓的敌意转移到赵兴身上,他在告诉不在场地某些人:我跟赵兴聊得热烈点,结果艺妓误会了,以为我要跟赵离人打起来,所以招呼侍卫出现——其实我没那个意思,俺跟赵兴是老朋友。再说了,我敢在赵兴面前玩刀子吗?
艺妓不敢反驳,童贯干巴巴的夸奖一声:“这小妮子,真鬼!”
旋即,他继续跳转话题:“接到朝廷诰命后,我马不停蹄赶来。离人,你可要帮我,我也依靠不上别人了——陕西病弱,你是知道的。与吐蕃开战是你倡议的,军械供应上你答应了朝廷,我很放心。但陕西兵将常年打仗,已经兵疲将弱,不堪再战。
离人,无论如何你需给我点帮手,我知道你在陕西有势力,至少环庆现在还都听你的,你送我一批亲兵吧,免得我空手至陕西。”
赵兴笑了:“我手下没有兵,全是将。”
童贯知道赵兴说什么,马上答应:“官身我给,你送我地人我每人送一份官身,免得他们入营刺字。”
“唷,没想到你还有私货没拿出来……嗯,也对,你卖了数千官衔,自己也会藏下一些。送我吧,我替你卖了,侍候三七分成,怎么样?”
童贯脸成了苦瓜:“辛苦半辈子呀……我听说朝廷卖的这些官在你这里不承认,你还要它干什么?”
“你傻啊,朝廷卖得官我定然不承认,但我自己卖的,又是另一回事!”
童贯精神一振:“不如这样——现在朝廷正在清查,以前我跟蔡元长卖的官都被罢免、废黜,我手里这些官衔再也卖不出好价钱。但你我连手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南洋事务局承认,这价格又会涨起来,好买卖啊,怎么样,干不?”
“可我这里只是海外承认”,赵兴很为难地说:“在大宋境内这官不算数,我要它,也就是搭配海外岛屿贩售。让买主拿去哄南洋土人。”
“这样也行!”童贯大喜:“说好了,三七分成!”
赵兴地态度有点扭捏:“我的意思是说:我七你三。”
童贯勃然:“不行,最多五五分帐。这是我的,我从官家那里拿到地官诰,没有我……”
赵兴的回答就两个字:“军官!”
童贯哑了,稍停,他大喝:“给我五百军官,我宁愿与你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赵兴慢悠悠:“五十!你要那么多军官没用,你是去监军的,只负责后勤,带那么多人去干嘛?浪费!给你五十军官,三七分账。”
童贯忍了忍:“300军官。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赵兴的回答是:“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200,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童贯将自己的愿望一降再降。赵兴地回答依然是“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童贯忍不住了,暴怒地吼:“赵离人,你从不肯让一步吗?让一下步又能怎样?”
赵兴推开怀中的一丈青,竖起指头回答:“你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东西,让我告诉你吧:现如今,大宋地低级军官很好早,伍长什长遍地都是,无需特别知识就能胜任。而我军校里培养的至少是都头。他们知道培养基层士官的诀窍,使军队迅速增加战斗力。我给你五十人,相当于送了你五十名都头。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抓一群两条腿地人,五十名都头马上会给你训练出五十个都地士兵。两三次战斗之后,这些‘都头’有了实战经验。马上会升级到‘指挥’——与小小吐蕃开战。我在大理还出兵呼应了陕西,你陕西需要动用五十个指挥的士兵吗?”
“什么?你从大理出兵了?”童贯惊讶地问。
“不仅大理。成都府也虚张声势,出兵呼应了。也就是说:陕西吐蕃叛兵孤立无援,不会得到一兵一卒增援”,赵兴恩赐地看着童贯:“这是一场必胜之战,是一场平白的战功。我拱手送你这场战功,你送我什么?三七分账都不肯……你脸皮真厚!”
童贯张嘴结舌:“怎么,说来说去倒是我没理了,这,这,罢了,我说不过你,依你,都依你!不过,这军官我要自己挑,现在就去,省得你把好人选藏起来。”
“行!”赵兴慷慨地回答:“我马上下令召集陕西籍的军官。”
“不用召集,千万别预先召集,我过去一个个看——军官随身带的军械我都要带走,从现在开始我寸步不离你,省得你做手脚”,童贯坚持。
赵兴反问:“你还有多少官身?”
童贯答:“不多,也就四百余个!”
赵兴勉强起身:“四百多,啊,利润够了!看在你答应三七分账的份上,我亲自跟你跑一趟……小姐们,洗干净等我回来,今日赚了一票,心情好愉快!”
才入军营,童贯赶忙躲闪:“离人,挡着我点,休教那群人看到我!”
赵兴顺着童贯地目光望去:“啊,是朝廷送来的贬官,马上要递解出境,怎么,都是你昔日老友。不过去打个招呼?”
童贯连忙摆手:“唯今我独存,见了他们该如何寒暄,不该被恨死!离人,挡着我点,你要过去打招呼,或者点呈,只管自去,我且去躲一会。”
“甚好!”赵兴答应着:“我去点呈一下,赶紧处理掉他们。你挑选完毕,只管自去。不用告辞。”
“多谢多谢!”童贯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枚小钥匙:“官身都在箱子里,回头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告辞了,此处事毕我直接去陕西,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
廊下那批贬官里既有太监梁师成、杨戬等人,也有朝中的大臣王黼、李邦彦等人。其中,梁师成号称“内相”,而王黼、李邦彦这两位日后的宰相、六贼之一,当时地名声还不显着。王黼目前只是个馆阁学士,李邦彦还是个郎官。只是因为过度紧跟蔡京,才一起遭殃。
这十几名贬官被押在扬州水军衙门的廊角,赵兴身躯高大,形象明显,他站在台阶口打量这十几名贬官,贬官的眼角其实已经扫到了赵兴,但他们故意装作不知。梁师成乘机扬起公鸭嗓。喋喋的安慰同伴:“放心,太尉大人一向有庇护贬官地习惯。上次入京,明明他有机会排斥异己,但却让新党旧党奸人继续做官,还大力扶持了陈瓘等人。咱家跟太尉大人向有交情,太尉大人必不忍心让我等远赴海外。”
赵兴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他面无表情,好奇地在贬官当中寻找王黼、李邦彦的身影。
根据蔡京《听琴图》和部分宋人记载上看:蔡京眉目疏朗俊秀。风度儒雅从容,很有点美男子的味道;另外一位同样官至宰相的此类人物,名叫王黼。这个人身材挺拔,金发金眼,而后来号称 “浪子宰相”地李邦彦一样,也相貌堂堂,堪称时代美男。
赵兴很奇怪王黼为什么会有一头金发,按理说。根据基因学理论,金发不是显性基因,一头的金发表明此人基因中至少有90%的欧洲人的血统。可惜,宋代对这位大奸臣地历史记述不详,如今亲自见到,他本想召王黼过来询问一下履历、家世,以便确认他的身份,可惜让梁师成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方便打招呼。
赵兴更好奇的是李邦彦。这个人喜好踢球,是依靠踢球技术最终当上丞相的。《水浒传》里将李邦彦用踢球赢得丞相地故事安在高俅身上,于是高俅背上了“蹴鞠太尉”地名声,以至此后一千年被人叫骂。
据说,这三位宰相级人物经常参与宫中秘戏。而李邦彦尤被时人称为“浪子宰相”,自称要: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
传闻:一次宫内秘戏取乐,李邦彦夹杂在倡优侏儒之中,突然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露出涂满斑驳花纹地身体,满口呢喃着淫秽之语,立刻引起满场大哗。徽宗皇帝跳起来,举着一根木棍满场追着打他,他逃到廊下,攀到梁柱上不肯下来,口中用娇嗲地声音求饶。
皇帝笑得打跌,命宦官传宣圣旨说:“可以下来了。”
他呢喃着说:“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而后方才从梁柱上下来——由此,中国诞生一个成语:跳梁小丑。
据说,当君臣正在乐不可支时,被皇后撞见了,皇后大吃一惊,摇头叹息道:“宰相尚且如此,这个国家可怎么治理?”
王黼、蔡京几位和这位浪子宰相差不多,都曾经以相同或类似的、跳梁小丑的方式令皇帝龙心大悦。不过,当时的帝国元首显然不这样看,徽宗皇帝亲笔为王黼宅第题名曰:“得贤治定”……
可见,在一党独大的情况下,在皇帝眼中,能迎合自己地跳梁小丑必然成为太公望、诸葛孔明一流的“民族精英”。
但现在,自梁师成说了那话后,赵兴再过去打招呼,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素有对朋友豪爽的名声,如果他过去认了这份交情,不免要仿造以前旧例,将这群人留在国内,但这群“跳梁小丑”地杀伤力实在强大,他们是绝对的成事不能,败事有余的谄媚之徒,赵兴招惹上他们,今后名声全坏了,估计被骂上千年也不解恨,所以他只站在台阶上打量了一番,随即在侍从的呼唤下,漠然转身回屋。
侍从低声向他汇报:不久前,邓御夫带领一支金发碧眼的商队已经抵达了贾夫纳岛;与此同时,阿拉伯人派出的朝贡使也抵达了广州,据说这支使团在广州四处询问火器的购买渠道,还声称要求大宋赐给他们火器技术。
赵兴冷笑:“阿拉伯人以为大宋还是过去那个傻瓜吗?我估计,朝廷这次是彻底怕了我,绝不肯由我护送这支朝贡团前往京城,但朝廷必定会将这事重新推给我,由我来处理——这结果还用想吗?”
这位侍从是文官,名叫石文冠,他是石氏将门异类,弃武从文多年可老考不上进士,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将蹉跎终生,知道金兵临城他才被钦宗启用。但石诚出师后,赵兴身边没个机灵地侍从,石家便把石文冠送来,边伺候边学习。
石文冠咧嘴一笑,心有意会。他跟着又汇报:“大人,第十五代火枪已经定型,广南军械局已随报信船把它送抵扬州,大人要看看吗?”
赵兴不由感慨:“人的创造力怎会如此强大,不身临其境,简直难以想象宋人的创造能力——雷帽,他们怎么想出来的?”
石文冠笑着拍马屁:“这还不感谢大人教授的‘物化之学’。”
赵兴很享受这种恭维,他欣然的下令道:“走,我们去看看新火枪。我很期待他们带来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