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大宋朝第一次兵谏
崇宁二年五月,宋徽宗又做出一个出尔反尔的轻佻举措,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下令分门别类地治罪那些在他自己的鼓励下,上书言事的人们。
五月七日,晴,利于出行,利祭祀、嫁娶。
杭州码头的薄雾刚刚消散,早起的杭州百姓惊愕的发现,那一层薄雾的消散,仿佛是一层面纱被揭开一样,露出一整队身穿火红军服的火枪兵,这层雾消退的很缓慢,士兵们仿佛是一个个从青纱中蹦出来一样,等到太阳跃出地平面,整个大雾完全消散,那些早起的杭州百姓禁不住深深抽了一口冷气。
杭州码头上也常见身穿红色上装的火枪兵,赵兴部下的火枪兵跟大宋禁军、厢军的制服全然不同,且不说那一身红色夹克,比直布大褂要显得利落、精神,光是赵兴军装的染色工艺,就与禁军军装不同,那红色显得格外鲜艳,而且久洗不退色。故此,市民百姓仅仅凭衣服的颜色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火枪兵。
然而,这么多火枪兵列阵,却是杭州百姓第一次见到。
以前,杭州码头上也有登舟待发的火枪士兵,但大宋辖下,一个县的武装力量也就十五名步弓手,而赵兴辖下的海外,一百名火枪兵,一个炮兵小组就足以镇守一国,所以那些登舟的火枪兵,最大的编制也就是一个连队,相当于大宋的两个都。但这次,码头上聚集了五千火枪兵。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要知道赵兴打陴路支,不过动用了三千火枪手,而帅范横扫高丽,也就是动用了一千余人。这次码头上聚集了五千人,这是一支足以毁国灭族的力量,杭州百姓震惊过后,只感到心中充满疑问,也充满兴奋。
交头接耳的百姓纷纷议论,有好事者问:“这又是打哪,难道是阿拉伯?”
现在,随着海事新闻报的刊登。大宋百姓已经有了完整的世界概念,他们不仅知道阿拉伯分好几个小国,也知道非洲大陆,甚至知道欧洲大陆地多个小国国名。
好事者的猜测引来一片兴奋的喊叫,或有人说:“太好了,终于要对阿拉伯动手了,报上说陴路支是阿拉伯最不起眼的小国,还是我们唐时打败的突厥人建立的旁支小国。相公大人都能掠回来十亿贯,那阿拉伯的阿巴斯王国可比陴路支富裕十倍百倍,报上说他们王宫里的柱子都包着金箔……
上回太尉大人大胜而归,我们今年免了一年赋税,我听当衙役地侄儿说。相公计算着明年还免税——这回太尉大人出战,我南洋事务局辖下,还不免个十年八年税。”
百姓的议论纷纷当中,赵兴低头看着京城送来的一份快报。那上面写着宋徽宗“追究言事人”的新举措。此外,还有蔡京变法的新动作。蔡京按照王安石所拟定的通商法,出售盐业、茶业许可证后,他又迈出了比王安石更大胆的步伐,宣布废止旧钞变更新钞。如此一来,盐商、茶商过去交纳的旧钞全部不算数了,需要重新从朝廷那里购买新交钞,再度购买许可证。
赵兴翻看着这份谍报。喃喃自语:“想当年,韩忠彦劝解陛下广开言路,是陛下亲自下诏征求大臣们地意见的,现在却要处理这些大臣——我仿佛看见,这不分明是又一场大鸣大放后‘引蛇出洞’的玩笑。国家大事,怎可以用诈骗的方式来处理。”
万俟咏在赵兴身边观看着那份密谍,他针对性的说密谍中谈到地第二点:“废止旧钞,这不是掠夺百姓财产吗。我可以想象到。此令一下,盐商、茶商原先输入的钱统统化为乌有.多少人家辛劳奔波几十年存下的钱全部报废。早晨还是富户,晚上就要走进乞丐之群,想必投水上吊的不计其数。”
王明叟不像万俟咏那样无所顾忌,可以直接伸头观看赵兴手上地谍报,他伸长脖子期待赵兴将那份谍报递给他,但这份谍报牵扯到赵兴布置在京城的密谍人员,所以他没有递出的意思。
万俟咏好心,他低声向王明叟解释一番,王明叟跺脚叹息:“前几日,华亭(今上海)悟空禅师塔前,有一株唐朝古树,有好事者决定将它晋献皇帝;此树枝干巨大,无法通过桥梁,于是征用的南洋事务局的海船海运,经楚州(今江苏淮安)到开封。昨日,扬州江面有人来报,说是当日风大,树枝与风帆纠结在一起,舟与人皆没。一船人全部葬身鱼腹。”
站在一边的张绎摇头叹息,杨时跺脚:“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一艘海船每年获利多少且不说,光给我大宋上税也要十万贯,装上小炮,至少能看住一国,现在却为一棵大树沉入江中,怎么会这样?”
赵兴阴着脸,把那份密谍塞给万俟咏,阴沉沉的问:“华亭,那位好事者是谁?”
王明叟有代理赵兴处理公务的职务,平常一些小事他就手就处理了,刚才那件事实在太小,所以他没有想起事先汇报。听到赵兴询问,他随口回答:“是一群道士,那群道士不满佛寺占地极广,便想着牵走那棵大树,敲诈该寺地僧人。”
赵兴阴着脸,说:“找个事故,收拾一下那群道士。哼哼,老虎不发威,是不是他们以为我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我再重申一遍:辖下各州县,旦敢巧言敬献者,我自有办法收拾他们,让他们等着。”
王明叟叹了口气,催促说:“相公,赶紧登船吧。”
杨时也叹了口气,摇头不语,一旁的宗泽大呼:“国事如此,太尉大人还犹豫什么,登舟,登舟!”
宗泽这番呐喊。颇有点抗金时临死那声着名的呐喊:渡河!
赵兴诧异的望了一下手下的官员,宗泽是个烈火性格,平时沉默寡言,一旦决定了则雷厉风行,他一叠声催促赵兴还则罢了,怎么连着名的正直人物王明叟也连声催促,而杨时跟程颐学着一身古板,以奉行周礼为行为准则。现在虽然一声不响,眼神里却全是催促的表情。
赵兴苦笑了一下:“诸位,我要去地可是扬州,扬州啊,是扬州!”
宗泽大喊:“登舟,请太尉大人登舟!”
王明叟懊恼地摇摇头,随即催促:“请太尉登舟!”
杨时含蓄,他慢慢地说出了一番道理:“相公。如今三省六部被架空,朝堂上已经没有制约奸臣的力量,满大宋百姓期盼太尉大人,我等虽然也知身后要受千载骂名,然。或曰成仁或曰取义,当不复今朝。”
赵兴拍手:“不复今朝,这话说得好,我们生在这个璀璨地时代。总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无论身后有什么骂名,我自问心无愧。”
王明叟击掌赞叹:“好一个问心无愧,千载骂名,我与君共担之。”
赵兴叹了口气,举步向舟桥走去,站在舟桥上,他回首眺望。语气沉重:“这一步迈出,从此就是两个天地,两个世界。倡导文人治国,重视仁义道德的大宋,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兵变。”
万俟咏怂恿:“离人莫怕,你的几个孩子已经安定在这了,回头你远避海外,我与你共游之。”
王明叟、杨时一起拱手。连一直沉默地张绎给拱手共同作答:“我等当同游之。必不让离人寂寞。”
赵兴站在舰桥上久久沉默,稍停。他鼓足勇气,下令:“开始吧,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另一只脚就跟上来。”
随着这声令下,五千火枪兵鱼贯登舟,早起的杭州百姓没有听到赵兴与属官们的对话,他们兴奋的谈论着太尉的又一次出征,憧憬着太尉再一次给他们掠夺回来巨量的财富,万俟咏等赵兴的船队起锚,他下令:“封锁码头,所有在场的人员一律请回茉莉园做客,就说官府需要迟几日才发布消息,为防消息外泄,请他们暂留几日。”
听到消息地杭州百姓一点没惊慌,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太尉大人向来不会让人白干,留在茉莉园几日,好吃好喝供养着,每天看看风景就能拿补贴,这样的日子何乐而不为。有心者也连忙请求要求衙役通知家人,万俟咏阴着脸,满口答应:“且先回堡,等衙役们登记后,自会挨个通知你等家人。”
三日后,五月十日,京城也刚刚天亮。京城没有雾,早晨第一缕阳光唤醒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大城市,一夜没睡的黄庭坚与张耒联袂走出家门,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而后彼此看了一眼,轻轻的摇头。
这是黄庭坚家,张耒昨天来黄庭坚府上商议最近的动态,两人商议了一夜,尚未想出对策,只能站在街口相对叹息。
临近的巷陌里传来铁片敲打地声音,京城的报晓者敲打着铁片,沿路颤悠悠的吟唱着:“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神庇佑,平安吉庆——”
原本这句唱词里是“诸佛庇佑”,但自从海事新闻报刊登了佛祖死了的消息后,信佛者锐降,为了顺应宋徽宗喜好道教的爱好,报晓者将这句话改成了“诸神庇佑”。
报晓者拖着长腔,唱完了祈福的话,马上继续唱道:“卯时已至,晨光熹微。天色晴明,正宜出游。年少努力,每日图早。前程似锦,财源广进……”
黄庭坚与张耒彼此相对无语,正彷徨间,一阵清脆的马蹄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街尾有三人骑着快马奔跑着,这三人身穿一身绿衫,黄庭坚一看,眼前一亮,连声召唤:“在这里,在这里。”
来地是赵兴的快报使,这些快报使是大宋驿路体系外另一套邮递系统,它只负责民间业务,为了区别与朝廷的驿差,赵兴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邮差”,穿一身绿衣。制服颇似现代邮差。
三名驿差翻身下马,分别向二人行了个礼,各自从身边掏出一个信筒,那信筒上刻着三句诗,是苏东坡的诗。黄庭坚与张耒赶忙打开竹筒,倒出三个纸卷,而后按苏轼诗中的诗词顺序,将纸卷对在一起。拼出了字词。
纸卷上只有寥寥六个字:“你罢朝、我兵谏。”
黄庭坚满脸震惊,他看了看张耒,难以置信的蠕动嘴唇,无声地将这两个字又念叨了一遍,张耒琢磨半天,一拍松垮垮的肚子,将肚子擂地如同鼓响:“唯有如此了,三部六省已经架空了。朝廷还要我等何用,唯有罢朝以示抗议。
祖宗之法,不以言论害士大夫,如今又要以言论治士大夫之罪,此举已经逾越了当初地约定——我俩分头行动。你去宣德楼外鼓动大臣,我去太学。”
报信者一躬身,补充说:“还有一句口信,转告两位大人:三日内。有三百广南武备学堂学员入住广南商会,他们将实战演练情报战与宣传战。”
黄庭坚与张耒都刻意忽视密信里的后两个字,如今听到报信人地补充,黄庭坚面色苍白,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耒拍着肚子,笑呵呵的说:“在广南的时候,我听离人在讲武堂里谈到过战前地情报战。还说了宣传战,煽动、渗透、传播谣言……呀,估算时间,刚好是那一期学生开始毕业实习的日子,甚好,甚好。”
黄庭坚嘴唇哆哆嗦嗦:“闹大了,事情闹大了,这如何收场。”
张耒体胖心宽的开解:“无妨。天塌下来。还有赵离人,他不会不准备后路的。如今。朝事已经走到了这步,再糟也不可能比眼前更糟,师兄且放宽心,任赵离人去折腾,离人的手段,别人不知,你我竟知。放心吧。”
黄庭坚仰望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塞言路,言无信,废旧钞,建艮岳,兴花石纲……确实,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豁出去了。”
此时皇宫里,小皇帝看着太监杨戬送来的一份急报,悠悠闲闲的问:“这报告是什么时候送来地。”
杨戬躬身回答:“官家,这是昨日晚间入城的,当时官家已经安歇了,老臣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今天早晨才送来。”
小皇帝乐呵呵的翻着报告,答:“你做的对……哈哈,太尉又在前线打胜仗了,这胜仗太多,弄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他了。咦,太尉大人又要献俘,只是这次钱少地可怜,总共才三十万贯,怎么太尉大人越打仗越回去了。区区三十万贯,也要搞个献俘。”
宋徽宗忘了,以前朝廷打仗,往里头贴补几千万,几亿军费,胜负仍在两可之间。而赵兴这场仗没要朝廷花费一个铜板,给朝廷挣回来了三十万贯,这一进一出之间,已经是大收益了。奈何,赵兴陴路支之战实在太辉煌了,有那二十亿波斯银币(十亿贯宋钱)的战争赔偿摆在面前,这三十万贯实在显得不起眼。
杨戬笑着凑趣:“太尉大人一直想打北方,想恢复幽燕,为子孙混上一个王爷,这次他打的是极北之地,我听说这金人与辽人打的相持不下,太尉大人胜了金人,自然想显摆一番,官家何不许之。”
自上次赵兴两路包抄,威逼汴京之后,宋徽宗想想也不免觉得后怕,于是他便在真定府与扬州重新设立了两支水军,进行南北水路防御,并规定,将领带兵入京,通过那两座关卡,必须事先取得枢密院地调兵军符——连赵兴也不能例外。
宋徽宗想了一想,歪着头问:“上次太尉与辽人讨回来的天津城又怎样了?”
杨戬笑着回答:“天津去年市易税收上来了一百三十万贯,我与辽人各得一半,辽人至今仍在抱怨,说太尉大人言而无信,原先答应的火器贸易,现在只开放了掌心雷(手榴弹的辽人称呼法),而辽人需要的火枪却没有贩售。”
宋徽宗轻松了推脱了:“这件事,应该让他们跟北方事务局交涉,或者直接找赵卿,朕不管……好吧,赵卿自高丽得胜而归。总是扶住了一个藩国,打败了与辽国相称的敌手,且许他献俘。
对了,高丽事先不是愿意称臣嘛,现在开京也解围了,不知他们称臣的文书印上玺印了没有?”
杨戬刚要说话,门外摇摇摆摆走进来大太监梁师成,他接过皇帝的话头。谄媚地回答:“陛下,我已经打听了,赵离人手下地帅范帅监司在高丽,逼迫高丽原国王退位,重新扶立了高丽幼子,理由就是高丽国王陷于金人之手,乱命不受。
此次献俘,正好有高丽国书。还有高丽小国王派过来的朝觐使,老臣还听到了一段轶闻,不知道陛下喜欢听嘛?”
宋徽宗好奇的问:“什么轶闻?”
梁师成赶紧回答:“臣听说,高丽退位国王曾打算让新王迎娶赵相公的女儿,并愿意立赵相之女而高丽皇后。没想到。赵相公一口回绝,直斥为虎女安肯配猪犬。据说高丽人对这话很是不满。想必到了御前,他们还要抱怨一番。”
稍停,梁师成又带着偷偷摸摸的神情。故作神秘的说:“老臣听说,这次高丽派上来的朝觐使,其中有数名王女,高丽打算献给陛下,以便稳固王位。”
宋徽宗听到这,更纳闷了:“朕这几日忙着设计园林图纸,竟然不知道高丽战事一波三折,怎么那位帅监司要扶立新王。朕怎么不知?”
梁师成回答:“那是因为高丽王不守约定,据说赵相公正在调集士兵,高丽王却顶不住女真人地攻城,降了女真人,帅监司兵临城下,被拒而不纳,于是帅监司勃然大怒,炮轰高丽王京。攻陷高丽王宫。事后。废立国王,另立新主……这次。高丽新主是来求陛下册封地。”
宋徽宗点点头:“如是那样,更该让太尉入京献俘了……对了,高丽王女漂亮吗?”
此时的高丽还没有把本国民女都献给蒙古人,因此,高丽女还是值得一看地,梁师成神秘的回答:“我听说,今日会有快马,先期送上几名高丽女的画像,老臣询问了,据说她们拜见赵相公的时候,赵相公说了句:也值一观。”
宋徽宗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随口答:“赵卿目光挑剔的很,据蔡相说,连扬州名妓之首柳京娘他都看不上……既然太尉大人这样说了,再差也是个柳京娘的姿色吧。”
柳京娘曾在女儿节里,于金明池导演大宋第一场时装秀,宋徽宗那时还是个情窦初开地小孩子,见了衣饰灿若云霞的柳京娘叹为天人,给他少年的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稍停,宋徽宗露出勉为其难的神情,说:“赵相公骂人家国主如猪犬,那么高丽王女岂不是也如猪犬?想必高丽国中一定很愤怒,朕便替赵相公和缓一下他们地情绪,那些高丽王女若真有可观之处,朕便许她们入宫服侍。”
宋徽宗说这话,带着莫大的恩赐口吻。梁师成谄媚的答应:“道君,您真是宽厚。”
宋徽宗得意样样,忽又念起赵兴今天会送来高丽女图像,他有点忍不住了,心热地催促说:“摆驾,朕去资政堂看看。”
资政堂里空空荡荡,蔡京正在堂中里来回转圈,见到皇帝过来,他懊恼的说:“陛下,百官疯了,他们疯了,黄庭坚黄鲁直带头鼓动百官不入朝,他们聚集在宣德楼外,交头接耳,如今黄庭坚那厮正在起草弹章,听说打算弹劾为臣。”
皇帝诧异了:“黄庭坚挑头,我猜赵相公一定不知道,他常年征战在外,怎么知道国内地情况……奇了,朝内如今三党并存,没有赵相公的许可,黄鲁直顶多能鼓动半数南党,怎么朝中连你所属的党派都不曾有人入宫?唤张用来,唤皇城值守来,问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