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又跟那个数次令他难堪的女人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了一起,陆修武一直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之中,或者不如说一直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根本没听清楚沈浚之前说了什么。
他完全看不透这个女人,她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找他的茬,并且毫无来由地把他嘲讽的一通,而他清楚自己完全应付不了,所以,他一直在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根筋搭错了又突然将矛头对准他,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所以起初,陆修武用一种疑问的眼神,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浚,迟迟没有行动。
“老陆,你身上有没有银子,把房钱给人家!”沈浚急得直言道,他本不想这么做的,毕竟如此一来将会暴露自己的窘境,令自己感到很尴尬,即便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不会再碰到。
陆修武才明白过来,刚抬起手来准备去摸衣兜里的钱袋,春红已再次停下来,道:“别,小姐特意嘱咐过不可收你们的银子,我这要是真收了,回去岂不挨小姐训!”
说完连提灯也没拿,便钻进了黑暗的过道里。
“姑娘,提灯!”沈浚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才走两步,春红头也没回地朝身后喊了句:“不用了,你们留着吧!”
沈浚蓦地停下脚步,先是愣了两秒,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陆修武还没来得及把藏得很深的铜板掏出来,春红便踏着轻盈的步子从面前走了过去,这次她仿佛不认识陆修武似的,连看都没看他,目不斜视地钻进了黑暗的过道里,只留给众人一个模糊的背影。
直至片刻后重又在前厅的灯光中现身,停也没停,直接绕过柜台,拐进了沈浚他们从后门进来时经过的那个通道,显然是走上楼梯,回那个用五十锭白银换来的上房去了。
陆修武这时舒了一口气,诧异地瞅着沈浚,手里抓着一把串在一起的铜钱,目测大概有百十文左右,原本打算从它们当中拿出一些来交给沈浚,然后再由沈浚转交给丫鬟的,没成想现在用不上了,却仍拿在手里,不知是收起来好,还是交到沈浚手里好。
同样使他感到惊讶的是,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但把客房让给了它们,甚至连房钱也代付了,他活这么多年,不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更没碰到过,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不用花银子,他当然感到高兴,然而陆修武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丝失落,白白住人家的房间,总觉得欠人家点什么,要是换成别的任何人,他只会在脑子里纠结一会儿便放下,偏僻这个说他不如女人的丫鬟,让他不能接受。
本来就被人家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要是再住这女人付钱的房间,岂不证明了她的话所言不虚?让她得了逞?陆修武想,果然,这里有阴谋,而且藏得这么深。
尽管陆修武想把银子重新揣进兜里,却被另一个声音阻止住了,这个声音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告诉他,马上把钱交给沈浚,让他无论如何把钱还回去,这事关他的名誉,不然他今晚一宿都别想睡个好觉。
“老沈,把这钱拿着,咱们不能白住人家的房间,你把钱给他们送去,他们不收,你也不要回来,直到他们收下为止!”陆修武本来在脑子里是这样酝酿的,然后把钱直接塞进沈浚的手里,没成想说出口时却变成了,“老沈,你看,咱们又不是没钱,我觉得不应该白住人家的房间,能不能劳烦你走一趟,把这钱给他们送去?要是他们不收的话……”
最后一句他没敢说出口。
“算了,他们不会收的,一个能拿五十两银子只为换一间上房的人,怎么会在意这点钱。何况咱们又不是没给过,是他们执意不取,咱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人家好意帮咱们,咱们也不好太驳人家面子!”沈浚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把钱收起来吧,时候不早了,别忘了我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见陆修武仍把铜钱举在手里,呆呆地站在原地,沈浚心平气和地说道,“修文,走,进屋!”
说完,第一个迈步朝门口走去,进了屋,将手里拿着的灯笼和肩上的包袱卸下来,放在桌上,点燃桌子中央的另一盏灯,然后把提灯熄灭,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陆修文没听沈浚的,仍靠墙站着,兄长不动,他也不动。
陆修武眼看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终于收回捧着钱币的手,将铜板又揣进了兜里,然后迈步走进了房间,陆修文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老陆,这里只有一张床,你跟修文睡,我还一点不困,到时候要是困了,我坐着也能睡着,或者打地铺也行。”沈浚见兄弟俩也走了进来,向最先出现陆修武说道。
“不用,还是我来打地铺吧,你俩睡床上。”陆修武面无表情的脸在抬起的一瞬间立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色,谦让道。
本来还因沈浚不给自己面子而心生怨气的他,却在甫一进来后便听到了这么令人感动的话,立刻将怨恨抛在了脑后。
因为他相信,赶了一天路,已经困得不行的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倒在温暖的床上,昏天黑地地大睡一觉,拿什么都不换。
沈浚在这个时候还能替他俩着想,着实令他感动。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兄弟俩把唯一的一张床占了,实在是有些自私和不妥,尤其害怕让他所崇拜的这个人给看贬了。
尽管他也不想睡地上,但还是不得不站出来主动担当,因为总不能让弟弟睡地上吧,他那孱弱的身子骨,睡一宿不着凉才怪,他想。
“你就听我的吧,我真的不困,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干躺着还难受。我知道你俩都困了,你们先睡,等我真的困了的时候,咱们再换着睡,好吧?”沈浚带着一副真诚的样子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