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佑还未收回眼神,忽然一个穿着青色百花裙的少女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
“您是将军府的世子吗?”那少女声音有些急切,似怕被人流冲散,伸手去抓萧承佑的手臂。
伤口处被牵动,又淌出血来。
萧承佑不动声色地倒退半步,挥手让暗处的锦衣卫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墨发明眸,脸颊晒得有些红,着急的模样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浑身打扮价值不菲,口音却并不像京城中人,掌心粗糙,方才拉着他的力气更大得不似那娇滴滴养在闺阁里的小姐。
萧承佑皱眉:“你是从边疆来的。”
斩钉截铁的语气,令少女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她更激动了:“世子,明澄他是不是与你说起我了?”
“明澄”两个字霎时令萧承佑的眸光颤动了一下。
这是沈昭的小字。
“你跟我来。”萧承佑眼眸一暗,没有犹豫,迅速拉着她在人群中隐没了身形。
他将少女带到无人能听清他们交谈的角落,严肃问道:“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叫乌茉。”少女像是被萧承佑沉郁的语气吓到,身形有些瑟缩。
“我本是猎户家的女儿,数月前,在林子里打野时,偶然遇到了受伤的明澄,我将他带回家,给他治病……”
说起沈昭,乌茉显然增添了几分勇气,喋喋不休起来。
“他在我那木屋里养到伤好,说自己是沈家旁系,临走前还给了我不少银钱,与我一别两宽,可我放不下他,便偷偷跟着他进京。”
乌茉脸颊微微泛红:“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粗野女子,攀不上沈家的高枝,可到底我与明澄相处许久,想……想凭这情与恩,讨个名分。”
“是吗?”萧承佑沉默片刻,眼神带着探寻,沉甸甸落在乌茉身上,犹如千钧之重。
“世子,我对明澄的感情是真的!”似乎预料到萧承佑所思,乌茉语速很快地补充道,“我知道他有家室,只是,若能许我个妾室的身份,我便也知足了。”
她神态虽矫饰,却难掩欲望。
“你想做他的妾室,你何不自去寻他,找我说这做什么?”萧承佑毫不留情地道破。
乌茉的脸色渐渐泛白,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我何尝未与明澄说过,只是他常常推诿敷衍,又是银钱又是恩情的,实在纠缠不清,我便想着若能由世子您来做这个主,也算安了我这份心意。”
话音既落,萧承佑沉默了许久。
倏地,他唇边挑起凉薄的笑,眉眼间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和也不复存在。
“让我为你做主?”他向前一步,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便倾洒下来,直叫乌茉喘不过气,“谁告诉你,我是这么好心的人?”
“世子,我、我……”
乌茉脸色大变,双腿发软,险些跪下来。
她嘴唇嗫嚅着,断断续续说不出话,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瞥见萧承佑指缝间深红血迹,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脊背蔓延开来。
她不是第一日来京城,自是听说过萧承佑的手段和狠戾,手中染满鲜血,连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说是活阎王也不为过。
方才她被贪欲冲昏了头脑——将军府何其鼎盛,权柄在握,手指缝里露出的银子便够她家十代衣食无忧,这样的幸运之事,饶是谁都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可她仍想要更多。
可如今看来,自以为的另辟蹊径,浑然是自寻死路。
“是、是草民见识短浅,世子您千万莫要怪罪……”乌茉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仰着头,语气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萧承佑垂眸,神情莫测,若有所思。
乌茉所言,不仅没有说谎的痕迹,每一个细节更是与沈昭所言对得上。
往来边疆的书信最快也要小半月,他遣去调查此事的探子还未回信,但如今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
沈昭说他被一猎户所救,却没告诉他这猎户是个妙龄少女,如今,还眼巴巴追到京城里来了。
若说沈昭与乌茉无情,他却又刻意隐瞒,若是有情,那他对乌茉、对符泠……
“回去吧。”萧承佑面色冷静,“若有消息,我会给你个答复。”
乌茉一愣,如蒙大赦。
“谢、谢世子大恩……”
萧承佑轻描淡写地瞥了眼乌茉纤细的脖颈,又朝那无人可见的暗处一望,转身离开。
玄色衣衫融入了暗暗黑夜之中,鎏金的衣角在半空中纷飞,倒映着凛冽的光。
乌茉以为的消息,是能否嫁入将军府飞上枝头,可实际上,是生与死的分别。
萧承佑的脚步很沉,眸色晦暗。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觅符泠的身影。
宽大衣袖之下,手渐渐攥成拳,掌心滑腻的血液被拢住,沿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
放出的花灯渐渐飘远,符泠已有些疲惫了,抬手揉了揉眼。
方才她分明没有移开视线,但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萧承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若不是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太深刻,符泠几乎怀疑方才的一瞥是自己太过忧虑而产生的幻影。
即便只有这样短暂的相见,看到萧承佑安然无恙,也使她的心平静了许多。
沈昭许是在边疆憋久了,很是喜欢这来之不易的繁华,牵着符泠在街边商铺中流连忘返。
他的视线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逡巡片刻,信手拾起了个精巧典雅的梅花簪子,也没问价格,丢下一锭金子。
“这个簪子,我瞧着很是配你。”沈昭掀眸看她,眼中满是欣赏。
符泠正要道谢,忽然眼前沈昭的身影倾俯下来,那小巧的梅花簪子稳稳地斜插入她的发髻。
距离骤然拉近,沈昭身上浅淡的草木清香萦绕在空气中,符泠有些仓惶地仰起头,面前是他润玉般的面容。
沈昭长睫微垂,目光徘徊在符泠眉眼之间,停顿片刻,由衷地感叹:“夫人,你好美。”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春末融雪。
分明没有过分的亲昵,符泠的心脏却砰砰地跳动起来。
愧疚、不安、忐忑和悸动,拥挤地杂糅在一起,最后化成淡淡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