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清前一日下午刚解决了这件事情便匆匆去了慈安宫,太后见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爱孙显然有些惊诧,打趣道:
“哀家可不信你是专程来看哀家的。”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太后对此事早有耳闻,明白这件事情不算小事、耽误不得,于是便立刻传人去叫宋辞。
而宋辞听了苏若清的话后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苏若清见她没有表示拒绝,与她交代了一声明日来的时间后就匆匆离开了,连太后提出晚上一起用膳的邀请也拒绝了下来,只说是还有要务在身。
第二日,苏若清如约来到慈安宫,远远便看到宋辞等在宫门外,随意的靠在红墙上,将头偏到一边。
红裙与红墙交相辉映,更衬得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宋辞抬眼望去,似是不经意间的抬眸一瞥,带着几分慵懒随性的意味。
苏若清被她这个眼神看的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随即就被他强压了下去,直到心中无任何波澜后才抬脚走了过去,面上带着一惯的笑意。
宋辞见人来了眉毛轻挑,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后就走了过来,轻飘飘的说:“走吧。”
苏若清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衣服眉头轻皱,似是有些为难。
“怎么?”
宋辞见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衣裙自是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于是轻轻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吗?”
苏若清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问道:“要乘轿吗?”
宋辞闻言笑了起来,目光微嘲。“就这几步路的距离,还需要乘轿?走过去就是了。”
苏若清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似是有些无奈。宋辞见此也住了嘴,径直往前走去,苏若清见她已经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
走到城门下时,苏若清早已吩咐人准备了两匹马,宋辞见此也没推脱,牵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马后就翻身骑了上去,然后侧过头瞥向他,却见他早已上了马。
苏若清见她回头看向自己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宋辞被他眼底的柔情击中,不自然的偏过目光轻咳了声,冷冷道:“带路吧。”
苏若清轻呵了一声,骑马走在她前面。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闪了过去。
可能是忠信伯早有交代,所以两人到了府外时并没有人阻拦,反而直接将他们带到了灵堂。
灵堂布置的十分简洁,简洁的连个牌位姓名也不曾有。
忠信伯在一旁默默流着泪,一时间像是苍老了数岁。他抬头看到宋辞的衣着时嘴角抽了抽,怒火自心中升腾。
他儿逝世,如今还未过头七,宋辞居然身着一身亮眼的红裙前来道歉!这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扬威的!
他心中有气但是也不好发作,于是看向了苏若清,却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丝毫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忠信伯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于是强忍着心中的气,强笑道:“县主是来给我儿道歉的吗?”
宋辞闻言笑的十分灿烂,“自然。”
忠信伯听她这样说微微放了心,但始终有些担忧,于是目光紧紧盯着她。
宋辞自然清楚他一直在看自己,但她并不在意,走到停放着陈亦轩棺木的地方停住,定定看了几秒,问道:“他连个灵牌都没有,我要对着什么道歉?棺木?”
忠信伯听着她这样随意的语气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紧咬着自己的牙,道:“县主想如何道歉便如何道歉吧。”
宋辞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转过头对着陈亦轩的棺木随意一拜,出声道:
“抱歉,一时失手,竟把你打死了。”
说罢,她偏头看向忠信伯,笑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她的语气满不在意,丝毫没有悔过之情,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敷衍,何况敏感如忠信伯。
但陈亦轩本就有罪,皇上肯让她来道歉已是开恩,况且太子在她身后站着,明显是为她撑腰来的,因此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当然可以。”
果然,当他刚说出这句话,便听见苏若清道:“既如此,孤与小辞便不叨扰了。”
说着,他就拉着宋辞的衣袖离开了,宋辞扬了扬眉也没拒绝,就这样任由着他拉自己走了。
“恭送殿下。”
忠信伯跪下行了个大礼,再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宋辞感知到有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于是转过头看去,却见忠信伯跪在地上看着他们远走,眼中满是失去爱子的悲痛。
奇怪。
宋辞心中诧异,眉头微微蹙起。明明感知到有恨意的,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宋辞的眉皱的更厉害了,看来是这些日子疏于练习了,没想到竟退步的如此严重!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
*
出了忠信伯府苏若清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侧过身看去,却见她神色沉重,眉头紧紧拧着。
“怎么了?”
苏若清放下拽着她衣袖的手,有些好笑的问道:“可是生气了?”
宋辞本来不想理他,但听了这话又有些好笑,于是问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爱生气?”
“小姑娘家总是爱生气些,而且生起气来向来没有缘由。”
宋辞闻言嗤笑一声,“你倒是挺懂的。”
苏若清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凉凉问道:“所以,你这是吃醋了?”
宋辞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殿下的脸皮一如既往。”
苏若清笑笑也没否认,淡淡回道:“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呵呵。”
宋辞讪笑了一声,转头便走了。
“你去哪里?”
“去诚心斋买些点心,顺便逛一逛。”
说着,她偏过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殿下要一起吗?”
苏若清扬了扬眉,“自然。”
说着,他就朝她走了过去。
宋辞见此嗤笑一声,随意的瞥了他一眼,“殿下最近很闲?”
苏若清摇了摇头,“不,很忙。”
宋辞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间表情有些怔愣。苏若清被她这副模样触动,眼角眉梢间也染了几分柔情,轻声道:“只是今日本就是来陪你道歉的,所以,不谈公事。”
说罢,他也不顾宋辞微怔的模样,开口问道:“我们走路过去?”
“当然!”
宋辞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恼怒,但又无处发作,于是笑道:“既然打算去集市上走一走,骑马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她瞥了一眼苏若清,笑着说:“不过……若是殿下身体羸弱想要骑马观街,也不是不行。”
苏若清轻呵了一声,“小辞的关心孤心领了,但是不必了,孤还没有那么……”
他顿了顿,含着笑意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接上了上面的话——“羸弱。”
“哦?”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孤,于是宋辞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浅浅一笑,“那便好,我还担心殿下身子不行呢。”
苏若清笑笑没有回话,看着她打趣的目光,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心提醒道:“不是要去诚心斋买点心吗?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说了那么久的话宋辞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去买点心的事,于是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苏若清看着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觉得有趣,在她离开后低声笑了起来,那藏在眼底深处的温柔与纵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
诚心斋中,宋辞拿了牌子在桌子上等了许久后,苏若清才迈着悠闲的步伐走了过来。
察觉有人坐在她对面,宋辞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凉凉道:“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势也给她添了些。
“既说了要来,总不好失约。”他淡淡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宋辞嗤笑一声没有说话,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良久,直到水面归于平静后才端起抿了一口。
苏若清见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思索片刻后问道:“不是说要去出去逛逛吗?怎么一直等在这里?”
自然是在等你。宋辞在心中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说要一起的吗!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愿承认,于是道:“太累了,歇一歇。”
“哦。”
苏若清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干坐着等了起来,时不时喝上一口茶,谁也不愿搭理谁,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才打破了僵局。
“赵文洁?”
宋辞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赵文洁讶异出声。
赵文洁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侧过头看去,只见宋辞正坐在那里。她今日身穿一袭大红色衔珠锦裙,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观及此处,赵文洁微微颔首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县主也来买糕点?”她柔声问道。
“是啊。”
宋辞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腰间佩戴的香囊上。
她今日穿了月牙白云纹锦裙,腰间只简单佩戴了枚蓝色香囊,上面绣着点点梨花。
赵文洁容貌清丽,声音温和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端庄。
宋辞心中暗叹:不愧被称为世家女子的典范,确实如此。
……
“你这梨花绣的真好。”
宋辞注意到她香囊上栩栩如生的梨花眸光微闪,由衷赞道。
赵文洁听了这样的夸奖微微一笑,柔声道:“若县主喜欢,我改日再绣一个送于县主就是了。”
“不用不用。”
宋辞摆了摆手。虽然心中喜欢,但她并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听到够立刻就拒绝了,没有丝毫犹豫。
赵文洁见她如此推拒的模样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那日的宋朝,一时间血色尽褪。
宋辞见她突然变得这样,一时间有些疑惑,询问道:“赵姑娘,你还好吗?”
赵文洁回神后摇了摇头,笑着回应。
“我没事。”
宋辞点了点头,只不过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于是道:“听闻前些日子赵姑娘病了,如今可好了些?”
赵文洁轻轻一笑,面色也逐渐缓了过来,她对着宋辞微微行了个礼,柔声道:“承蒙县主挂念,已经好很多了。”
“你们两人见了面就开始寒暄,是不是忘了我这个人?”
苏若清见宋辞光顾着与她说话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中觉得好笑,于是忍不住出声调侃。
赵文洁自刚才便注意到这里坐的人,只不过不知是谁,如今听了声音才发觉是太子,于是便想着行礼,但却被他制止了下来。
“此处人多眼杂,孤也是来凑个热闹,赵姑娘就不必多礼了。”
赵文洁应了一声,犹豫着是坐在这里还是离开。
恰巧此时正叫到179号,赵文洁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子——180号。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已经快到我了,你们若有什么要吃的,可以一并买了来。”
宋辞本就不想等了,听了这话自是不会拒绝,简直可以说是看到了救星,于是道:“我要一盘梨花糕、一盘玫瑰糕再加一盘桂花糕。”
赵文洁点了点头,“殿下呢?”
苏若清想了想,道:“要一盘板栗糕。”
赵文洁应了一声便走了,倒是宋辞自从他说了板栗糕后就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
“你也喜欢板栗糕?”
苏若清摇了摇头,“其实我没吃过他家的点心,只是曾经听阿朝说起过他家的板栗糕好吃,所以才想买来尝尝。”
“哦。”宋辞低低应了一声,“我去还牌子了。”
说着,她就走了,徒留苏若清一人坐在那里。
片刻,她回来了,只是一直低着头,好像在为什么所扰。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文洁拿着糕点走了过来,她将两人要的放在了桌子上,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就离开了。
宋辞打开梨花糕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她想起那日祖母吃糕点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感怀。
自祖母去世后,她便喜欢上了诚心斋的点心,每隔几日便要来尝一尝,其实她也并非真的喜欢,只是想来尝一尝。若问她为什么,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想罢了。
苏若清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因此只是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
宋辞也没伤怀多久,吃了两块点心后就恢复了正常。
她擦了擦自己的手,做完这些后也不说话,拿着纸袋便走了出去。
苏若清见此也将纸袋包好追了上去,两人来到一座石桥上,宋辞从桥边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掷了出去,就好像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走了。
她的眼神变得平静,嘴角轻轻勾起,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恣意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宋辞。
顾及到她的情绪,苏若清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后才问道:“你很喜欢诚心斋的点心?”
宋辞闻言瞥了他一眼。
“是啊,很喜欢。”她笑着答道,眼神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那你最喜欢什么点心?”
“我觉得都可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嘴上闲不住,尝尝鲜罢了。”
苏若清垂眸不语,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他将怀中的板栗糕递给了宋辞。
在宋辞疑惑的目光下,他解释道:“这板栗糕味道不错。”
宋辞懂了他的意思,定定看了他几秒后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苏若清侧过头看了她良久,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宋辞觉得奇怪,于是也侧过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苏若清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头,一时间微微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后收回视线。他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开口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辞没应他的话,目光沉沉的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自从陈亦轩的案子出来后,盛京唏嘘一片,众人明面上虽不说什么,暗地里早就达成一致、谈的热火朝天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么久远的案子都能翻出来,但他们彼此之间都已经心照不宣,默认了一件事情——宋辞是皇家要护的人,得罪不得!而得罪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传镇国公府的流言,说镇国公府的不是。
想到这里,大家就明白了,于是再不敢谈及镇国公府,不敢说安北郡王夫妇一个字的不是。
此次宋辞的杀人之举虽然行事偏激,但效果甚佳。
当然,也有人说宋辞年纪虽小但行事太过心狠手辣了,但毕竟碍着天家的颜面,再加上宋辞的“凶名”,因此也没传的太厉害。
宋辞对此也十分满意,至于那些说她不是的言论,她始终抱着听笑话的姿态,自始至终都没往心里去过。
笑话,她一个从血泊里厮杀出来的人,难道还会在意这些事情?
至于说她心狠的那些人……
宋辞冷冷一笑,并不反驳。
她确实心狠手辣,不仅如此,她还冷血冷情、多疑无心!
可……那又怎样呢?
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议论议论罢了,当着她的面,谁敢说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