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国公府的门,宋辞便骑着马朝皇城南门赶去。她身后紧紧跟着四名护卫,在马上喊道: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
一路高喊,直至宫门。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无意间窥探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个个奔走相告,不过片刻便惊动了整个盛京城。
东宫,苏若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眉头微皱、立刻吩咐凌风备马,但细思过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对于这件事情,皇帝心中早已有了决断。自己贸然进宫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极有可能引起他父皇的猜忌,从而影响整个事件。
再者……
苏若清看了一眼窗外白梅,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现在,并没有见宋辞的打算。
雪,突然下了起来。
刘畅站在院中望着新落下来的雪,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雪越下越大,但他却没有回屋,只呆呆站在原地。他一袭红色官袍立在风雪之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院中有身份的下人见状吓了一跳,忙吩咐人进屋去取大氅,自己则连忙上前为他撑伞。但刘畅却让他退下,也没有去披大氅。他仰起头紧闭双目,感受着落在脸上的冰凉。
这时,有小厮匆匆赶来,将街上议论的事情上报给了他。刘畅闻言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说话。
由于刘畅今日的反常,院中此刻安静的近乎诡异,甚至连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小厮见此哪里还敢久留,匆匆行了一礼后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察觉到人已走远,刘畅突然睁开了眼睛。
“宋辞。”
刘畅看着纷飞的大雪,咬牙叫出了这个近些日子反复折磨他的名字,眼中升腾出浓烈的恨意。
你父母都已经死了,你怎么不陪着他们一起死在禹州呢?为什么还要回来!
……
在消息传遍盛京的那一刻,宋辞已经来到了皇宫门口。
漫天大雪之下,宋辞跪在宫门外,双手高举着罪证,高声喊道:“太师刘畅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宫门下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前来围观,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去看,显然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两边的侍卫见此哪里还敢站着,忙向紫宸宫的方向跑去。就连在北门巡视的周武安也得到了消息,匆匆将手中事宜交代给身边的副将方裕后便连忙往南门奔去。
不过一会的功夫,郑渔便来到了宫门口。
看见宋辞还跪在那里,郑渔还未走近便对着守城的侍卫斥责出声:“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宋姑娘扶起来!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侍卫们闻言自是委屈的不行,但郑公公乃是宫里的主管,皇帝身边的老人!他们哪里敢反驳,纵然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吞。
最后,还是守在南门的将领走过来替他们辩解道:“哎呀郑公公,您这样说可冤枉死我们了,我们哪里没扶她,都已经劝了许多回了,可是……”他往宋辞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宋姑娘执意如此,怎么劝也没有用啊!”
听了他这样一番满是真情实感的话,郑渔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看着宋辞孤身一人跪在雪地里的身影,想着刚刚殉国的镇国公夫妇,郑渔不免生出几分怜惜的情绪来,连忙上前去扶宋辞。
“好孩子,地上凉,跪久了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快起来吧。咱家带你去见皇上。”
宋辞闻言这才抬起了头,想起方才他们的一番对话,她突然问道:“您可是皇上身边的郑渔郑公公?”
郑渔点了点头,“是咱家。”
宋辞听罢这才站起身子,然后在郑渔的带领下进了宫。
周武安赶到南门时,宋辞已经走的有好一会儿了,他听着属下的禀告,眸光深沉的望向宫里的方向。
紫宸宫中,皇帝早已经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中只有皇帝一人在书案前批着折子。
殿门并没有关着,只留有一人守着。因此当郑渔将宋辞带进紫宸宫后,一眼就瞧见了殿门外站着的夏厉。
郑渔见此立刻明了:看来,这件事情还未开始对证,便已经出了结果。
当看见郑渔带着一人进来时,夏厉便明白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宋璟的女儿,想着镇国公夫妇的威名和禹州关于宋辞的传说,他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容貌昳丽,身形高挑。
这是夏厉看见宋辞的第一反应,但随着宋辞的走近,他又感觉到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英气和强大气场。
她的眉眼虽美的让人睁不开眼,但又让人不敢多瞧。当她望向他的那一刻,饶是伴驾多年的夏厉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颤,连忙偏过视线。
宋辞见此这才移开了目光,跟在郑渔的身后进了殿。
“皇上,宋辞到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连眼皮也没抬起,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直到耳边响起宋辞的声音:
“臣女宋辞,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皇帝将笔随意的搁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向了刚刚起身站定的宋辞。
“你说,太师刘畅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回皇上的话,臣女既然敢进宫面圣,自然是有证据的。”
面对皇帝严肃的近似于审讯的问话,宋辞从始至终都淡定的厉害。她拿出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郑渔,郑渔见此忙伸手接了过来,将东西拆开后放在了御案上。
皇帝见此并未立刻翻阅,只简单瞥了一眼后就望向了宋辞。面对皇帝的审视的目光,宋辞没有丝毫惧怕,直接抬起头与其对视。
她平静说道:“这是刘畅这些年与胡王耶律沙往来的所有信件,皇上可以先看看。”
皇帝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苗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人察觉的希冀,他沉声问道:“你还有人证?”
宋辞笑了笑,“既然他们能把我父亲的作战计划泄露出去,军营里又怎么会没有留下内应呢?宋辞不才,已经将其抓获,如今正押在宫门外。”
皇帝闻言看向郑渔,郑渔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
皇帝见状直接大笑了起来,他目光紧紧落在宋辞身上,低声叹道:“看来阿璟真是生出了个好女儿啊。”
宋辞不言,只静静站在一旁,仿佛并未听见他模棱两可的话。皇帝见此又把目光落在了郑渔身上,沉声道:“宣。”
郑渔下去后,皇帝便将案上的信件一一看了,待看到那封加盖写两方印章的盟约时,他直接笑出了声,但眼中已然闪过杀意。
笑够之后,皇帝又将视线落在了宋辞身上,悠悠问道:“你说朕该怎么惩治太师呢?”
宋辞回道:“按大渊律法,凡有私通外敌叛国者,诛九族。”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笑笑没有说话。
……
不多会儿,钱广义被人押着进来了。
“罪臣钱广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有开口,目光直直望向他。钱广义虽没有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是何等锐利,但仍是打了个寒战。
见钱广义如此行径,皇帝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听说你是镇国公的副将?”他悠悠开口,突然问了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话来。
钱广义不明白皇帝此言何意,但还是如实答了声“是。”
皇帝闻言轻呵一声,笑着说道:“看来阿璟的眼光也不怎么样,竟升了你这般背主求荣之人作为他的副将,听说,你当年的命还是他救的,是与不是?”
宋辞似是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于是侧目看去,只见皇帝端坐在上位,面色微微有些发冷。
听到皇帝这样一番极具讽刺意味的话,钱广义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应了声“是”后将头埋的更低了。
皇帝见状也不欲多言,微微朝后一靠,显然有些疲了。郑渔见此忙走到他的身后,伸出手为其轻轻按摩着。
……
见时候差不多了,他这才出声道:“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坦白从宽,若有丝毫隐瞒,便与太师同罪。”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听在钱广义耳中却像是突然炸在耳边的惊雷。若与太师同罪,那可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了!
钱广义闻言心下大震,且宋辞就在一旁站着,他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将自己如何搭上太师的船,太师如何许诺他的,以及如何传递的消息,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去,全都说了出来。
皇帝本来听着前面的还觉得有些困乏,但听到后面时,尤其是涉及到此次禹胡之争时,他什么困倦都没有了。
“所以说,如果不是你暗中向北胡传递了消息,镇国公不会死的是吗?”
!!!
钱广义听到这个哪里还敢回话,若说是,那岂不是又多了条谋杀国公的罪名!
就连宋辞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面上虽然仍是一派淡漠,眸中却多了分讽刺。只是她微低着头颅,任谁也看不见。
“你为什么不回话!”
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目光冷冷望向跪在地上的人,再一次问道:“如果不是你传递了消息给北胡,镇国公……阿璟他不会死的是吗?”
对上皇帝那双深沉又锐利的眸子时,钱广义又是一个激灵,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横竖已都难逃一死,谁也别想让他背锅!
想到这里,他内心已然变得平静,缓缓回道:“回皇上的话,罪臣不知,但罪臣知道,若非粮草未到,依国公的性子,是绝不会冒险将主战场放在格木山的。格木山地势险要,自大渊建立以来便是渊胡最明显的分界之所,地形隐蔽,善于埋伏。因此,胜算虽大,但面临的危险更大。相当于是搏命之路啊!”
一席话落,殿中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皇帝没有开口,只淡淡望着钱广义,似乎是在思索。
宋辞见此收敛了目光,右手紧攥着衣角,低着头不发一言。
气氛越来越凝重,钱广义咽了咽口水,这才感觉到恐惧。虽说是难逃一死,但死法却不止一种……
粮草一事,虽是刘畅从中作梗,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件事最终看的还是皇帝的意思。若皇帝不点头,旁人又怎会如此?
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虽是将火引到了刘畅身上,但在皇帝听来,若是觉得自己含沙射影……
钱广义不敢深想。
皇帝似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突然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粮草一事。”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郑渔,轻声道:“将他带下去吧。”
“是。”
郑渔应了一声,立刻朝殿外走去,不多时,便有两人进来将钱广义带下去了。
钱广义被押下去后,殿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皇帝看着依旧站在一旁的宋辞,轻声说道:
“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这件事情,朕会给镇国公府、给你父母一个交代的。”
“是,臣女告退。”
……
宋辞出了殿门后,郑渔交代人将她送到南门后才回的殿中。
他回去时,皇帝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枝叶。
“咔嚓”一声,一个略显粗壮的枝干便被他一剪剪断,他将剪子放在一旁的案上,仔细瞧着手里新剪下的枝干,对着郑渔道:
“郑渔你看,这枝干生长的多好,枝繁叶茂的。”
郑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摇了摇头道:“皇上觉得好,奴才并不觉得。奴才觉得,一棵树上的东西,还是要以衬托主干为美。此枝虽好,但却有了喧宾夺主的嫌疑。”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他随意将手中枝干扔在了一旁,抬头望向了郑渔,笑道:
“朕也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