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宫上下都被带走,自然也包括陈照夜。
宫正司北角有一处地方,名叫静园,顾名思义,便是专门让犯错宫人静心思过或接受审讯用的。园内有七八个小隔间,几乎封闭,只留上方一个小窗口提供食物和饮水。
刚下过一日雨,房间内有些潮湿。
“陈姑娘受委屈了,待会您写完后就喊一声,外面人会替您把东西交上去。”负责审问她的嬷嬷是宫正司的老人了,对上头主子的意思拿捏很稳,卫茉又专门着人打点过,对陈照夜的态度很好。“您这脸上似乎还肿着,要不要帮您拿点冰块来敷一敷?”
“好,多谢。”
稀薄的光线从窗外射进来。
陈照夜接过嬷嬷递来的冰块与毛巾,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塞到对方手中。
“嬷嬷,还有一事想请您行个方便。”
“姑娘请说。”
“有一名叫做浣纱的宫女也被关在这里,在皇后娘娘审讯完毕后,您可否安排我私下见她一面?”
“这……”嬷嬷有些为难,“不瞒您说,那姑娘似乎是这次审问的重点人物,皇后娘娘带的人全都在那里,我不敢保证她能活着。”
“您尽力就好。”
最后一缕光线逐渐隐没在窗外,黄昏与夜晚交界时,那嬷嬷悄悄过来开门。
“皇后娘娘的人刚走,说是已经审问清楚了,过半个时辰再来提人,姑娘可要快些。”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地面刚被水冲刷过,一室冷寂。墙角有道人影环抱双臂蜷缩着,骤然听到开门声,身体又是一颤。
陈照夜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拨开少女面上凌乱发丝。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对卫娘娘下毒?”
浣纱迷糊地抬起头。
“是你……”她的神色由迷茫变得清晰,忽然扑上前,用力扼住陈照夜的脖颈,“是你!你怎么还敢来!”
“陈姑娘小心!”嬷嬷眼疾手快狠狠踢开浣纱,扶起陈照夜,“您还是出去吧,这小蹄子怕是神志不清了。”
“不必,我心里有数,还请嬷嬷替我到门外守着。”
浣纱重重挨了一脚,眼前花白,好久才重新直起身。她吐掉口中血沫,恨恨地瞪着陈照夜,“你倒是胆大,不怕我真的掐死你?”
陈照夜怜悯地看着她。
短短半日,原本明丽鲜活的少女已被折腾得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你是为了那侍卫?还是甄锦心?”她问浣纱,“若我没有猜错,毒是甄锦心给你的,可你们该找的人不是我,更不是卫娘娘。”
“明明是你……”
“我没有告密。我很庆幸那日甄锦心没让沈侍卫杀我灭口,即使后面遭到袭击,我依然决定守口如瓶。我原本想替你向卫娘娘求个恩典,让你出宫,嫁给沈侍卫,也断了他与甄锦心的可能。但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听到皇后娘娘处置他们的消息了。”
浣纱愣住。
她视线停在陈照夜身上许久,想试图从女子黑板分明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嫁给他……你说你想让我……”寥寥数句未来的勾勒,以及心上人的名字,浣纱强撑的情绪骤然崩塌,受刑之后浑身上下的疼痛让她无力瘫软下去,伏在地上,泪水不住地滚落。
是真的。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对她说。
面前的人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呢?锦心说他们那天只撞见了你,不可能还有他人。”
“甄锦心有没有告诉你,那沈侍卫后来又袭击了我?”
“没有。”浣纱肯定道,“阿阙一直与她在一起,直至皇后娘娘突然冲过来拿人,不过一个时辰以内的事情。”
“如果不是沈侍卫,那还会有谁?”
那日出现的第三人,不仅偷听了他们对话,还故意扮作沈阙攻击她。目的何在呢?
嬷嬷敲门进来提醒道:“陈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一会皇后娘娘会来提人,您快出来。”
陈照夜站起身,最后看了浣纱一眼,“卫娘娘会尽力保你,若有机会出宫,把这些事情都忘了吧。”
浣纱低头默不作声。
空寂的隔间里,她眼里的光像室内即将燃尽的烛火一样,慢慢地黯淡下去。
凤仪宫第二日呈报景帝,查明是甄锦心蓄意报复,买通望舒宫人,把致人皮肤溃烂的药粉掺在玉膏里,又被定嫔阴错阳差作为礼物送给了姜嫔。
消息传到冷宫,内侍推开沉甸甸的木门准备提甄锦心出来时,却发现角落里蜷缩着的女子已经气息全无,浑身冰冷,两眼依旧僵硬地望向门外。
“是怎么死的?”景帝问。
“是暴毙。”皇后道,“除此之外,先前定嫔生红疹的事情也有了眉目——臣妾在另一名望舒宫女厢房里搜出了类似的药粉。那宫女招认说,是受姜嫔指示……”
景帝对这些女人间的伎俩厌恶至极,当即就要发落,幸亏卫茉不住地说好话,才勉强答应放过藤萝,赏了二十板子,依旧打法她回去服侍姜嫔。
“定嫔宫里人手不足,等会让管事的再送些人过去,你亲自挑吧。”皇后心情很好,特地给了个恩典。
午后,天色阴沉。
陈照夜从静园出来时,卫茉牵着淑宁在外面等她。
“你终于出来了,叫我好等。”卫茉在宫正司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上来握住她的手,又把一直揣着的暖炉塞到她怀里,“里面冻坏了吧,快拿过去暖暖。”
“劳您惦记,奴婢没吃什么苦。”
“下次这样大的事你还是提前跟我说一声,突然就把自己往静园里送,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勇有谋还是胆大包天。甄锦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她……还真是个可怜人,等没人时,我们替她烧点纸钱吧。”
一阵风刮过树梢,叶片打着卷儿从上方坠落。
陈照夜不由得顺着风吹得方向回头望去,静园墙壁依旧被阴霾笼罩,干枯的树影是灰白中唯一的点缀。
或许是如今借了别人的身体活着,这片春日难得的萧索景象,竟会让她那颗已经打磨得油盐不进的心生出些许感慨。她想起上辈子自己还是贵妃掌事时,一个轻飘飘的命令便能彻底改变宫人的一生。她在上方站了太久,倏然位置调换,才懂得一份由上而下递出的善意有多珍贵。
“好。”她迎向卫茉笑道,“宫中烧纸不合规矩,但既然是您的心意,奴婢必定陪您完成。”
“知道了,知道了。”卫茉佯装责怪,“你就再次舍命陪君子吧。话说回来,今日陛下解了我的禁足,还说挑个日子让我和柳昭媛一起晋封。这才晋位没多久,我这心里都有些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陈照夜笑道,“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雨过天晴,一阵春风回暖,院子里的花又开了大片。
这日淑宁蹦蹦跳跳来找她,说让她陪自己去崇贤馆。
“太傅要问我功课。”淑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