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陆小桃也算是废寝忘食了,为了让太子给她画张像,她可谓将自己逼到了极限。
便连崔锐都对此产生了几丝不解,月明星稀之时,搂着她问:
“为何对这画像如此执着?”
看着太子沉凝的眸色,陆小桃暗叹了口气。
太子怎么可能懂呢?
其实便连她都不懂,反正,她对那画像势在必得,画好后,她要拿回京城,挂在东宫的书房内,让太子日日见到她。
“三字经有云,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太子,臣妾给您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三纲者指的是君臣,父子和夫妻。君臣得仁忠,父子得亲近,夫妻得和睦。”
“臣妾为何让太子帮臣妾画像,是因为臣妾喜欢太子,希望太子也喜欢臣妾……”
崔锐淡淡打断她:“孤喜欢你。”
陆小桃瞬间得意一笑,“臣妾已经感受到了,而且臣妾已经知道,太子喜欢臣妾多过沈姐姐……”
崔锐动作一顿,眸色加深,平静开口:“睡吧。”
陆小桃并不在意,前几日之事已让她彻底知晓,她和沈玉容之间,自己彻彻底底的赢了。
以后,她再无需在乎她,也再无需怕她,她可以借着太子的势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她,让她再也不敢欺负自己。
这般想着,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惬惬意意地闭上眼睛。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面上轻划着,极细心地覆到每一处。
她的发际并不齐整,正中还往下凹了一点小尖,额相也较窄,曾经相面先生通过此处便断定她爹娘定有祸端,她早年起伏多舛,一文不值,大字不识。
可她额头却饱满,鼻梁还挺直,是贵人之相,就是人中较短,下颌尖尖,寿命不长,子孙缘薄浅。
陆小桃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感受着额间男人的轻抚,嘴角一翘,便也由着他去了。
只要将身旁这人哄好,以后她就是东宫的老大,好喝好喝的伺候着,保准长命百岁,待她养好了身子,生十个!
陆小桃喜滋滋地咧嘴一笑,直接拢着身侧的男人沉沉睡去。
翌日,最后一天,陆小桃坐在书案前努力的记着三字经上的内容。
“奉仪,今日的药该喝了。”
马进端来一碗药,陆小桃干脆接过,利落灌肚。
眨眼间,苦涩药味在口腔中散开,陆小桃眉头刚揪,舌尖已卷着一颗蜜枣入腹,眉目舒展开来。
见她心情似乎不错,马进笑着开口:“奉仪,此处是太子处理公务之地,哪能让您天天如此占着?您若是想背书,不如去一旁的条桌上……”
“不……”陆小桃知晓他想说什么,抓着书本转了个身,“那条桌高了,我坐着不舒服。”
一旁的紫檀木条桌高三尺,宽尺半以下,如何算高?
马进无奈劝道:“奉仪也知晓太子这段日子公务繁忙,诸多公文堆积,那罗汉榻窄小,一两个时辰还可,长久坐着腰腿定会不适,何况是像殿下这般已整整两日坐此。”
整整两日,太子挤在那小桌上办事,而奉仪占着一整张书桌每日捧着三字经读背,马进生怕太子反应过后责怪这位年纪尚小还不太懂事的奉仪。
可这位奉仪似乎有恃无恐,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马进隐隐感觉到二人间不一样了。
昨日膳桌上,膳堂送来了一盏萝卜鲫鱼汤。
谁知这位奉仪一见立马不高兴了,酸溜溜地说太子一点不在乎她,竟不知道她最讨厌喝鲫鱼汤。
“因为臣妾小时候被饿过肚子,饥肠辘辘之时去河里抓了条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煮熟,因为吃的狼吞虎咽,被刺卡住差点一命呜呼,侥幸捡了条小命,还倒欠大夫一两银子,臣妾还了好久才还完,从此臣妾看到鱼就讨厌恶心。
谁知,这么多年来不吃鱼,来了东宫吃了好多回了……说明殿下一点不关心臣妾的喜好。”
奉仪这个性子变得太快,明明多日之前,马进记得她还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今当着众多人的面,都敢甩太子脸了。
马进眼睁睁看着太子从微微厉色至面容沉静。
停顿片刻,太子无言地举起食箸,夹了一筷柔嫩无刺的鱼肉放至奉仪碗中。
“吃吧,孤帮你将刺剔去。”
马进看到奉仪以极快的速度变脸,对太子灿烂一笑,将碗中的鱼肉吃净,便眼睁睁盯着太子。
马进与乌勇立在一旁,一整个中午都在看着太子垂眸将鱼刺除净,夹至奉仪碗中。
表情淡然如水,动作却体贴入微。
明明穿着一身凛然玄衣,却像个用心伺候主子的布菜奴才。
马进与乌勇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唇,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记忆中那个杀伐果断又冷血无情的太子。
果真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这位奉仪也是个巧人,将一整条鱼吃完后,还颇为认真地凝着太子:“太子,其实臣妾感觉,您不仅仅是喜欢臣妾,其实已经爱上臣妾了。”
马进嘴角一抽,这陆姑娘常常语出惊人,此时也不例外。
他们垂着头听着这位奉仪分析:
“臣妾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很多这类事,若是男子总是包容一个女子,其实就是很喜欢她了。
可很多男子都不明白,在一起时不珍惜,失去了才知爱而不自知,可那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殿下一定要好好珍惜臣妾,若是喜欢臣妾便要大胆地表达出来,这样感情才会越来越和睦。”
马进见着他们太子掀了掀眸,眸色翻滚之下,吐出一句话来:“食不言……”
“寝不语……”陆小桃委屈地望了太子一眼,喃喃道:“臣妾已经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说罢,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地将太子递给她的药全部吃完,二人谈话这才结束。
想到昨日那出闹剧,马进看向陆姑娘的眸色更为复杂。
感受到这抹视线,陆小桃抬眸望向他。
纤细密集的羽睫眨动几许,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红酸枝罗汉榻上摆了一张方形小几,杌凳的面积,却叠了一摞高高的各色公文。
一旁的男人面无表情扫了眼手中蓝色公文,下一刻,那一摞上便又多了一本。
陆小桃扒着木门缓缓蹲下,她在思索到底要舍弃自己的背书时间来与太子交流感情,还是回去专心背书?
可她不管如何想,都觉白天与太子交流感情实在很浪费光阴,刚想偷偷溜走,身后已传来一道声音。
“三字经背完了?”
陆小桃脚步一顿,往后一瞥,太子手肘支着小几,漫不经心地瞥了过来。
陆小桃想了想,还是转身凑至太子身前,往他腿上一坐,笑道:“殿下,臣妾基本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今日只是想再熟读一遍,想着一会儿便背给殿下听。”
崔锐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还捏着未看完的小筏。
感受到一旁灼热的视线,他眸子未动,轻拍她的肩膀:“好,不过孤现在有事,待忙完了再来陪你。”
闻言,陆小桃从他腿上下来,却未离开,而是走到罗汉榻另一边坐下。
手掌托着香腮,美目在他面上轻扫,嘴角越翘越高。
整整如此一刻钟。
忽地,崔锐扫了她眼,淡淡道:“既无事,便过来给孤研墨。”
听罢,陆小桃乐滋滋地点头。
墨锭不疾不徐、快慢适中地在砚台上打圈,二人之间一时只有潇潇风声和翻阅纸页时的细微声响。
天色正盛,江宁的仲夏之景在炙阳下也美的不可方物。
但身侧之人总能夺去他的视线,让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个叫陆小桃的女子更胜一筹,还是江南之景也不过如此。
院外梧桐细密枝叶投射出的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地覆在这女子日渐圆润的面颊上。
今日是她小产后的第九日,她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崔锐尤其感受的分明,从前在他怀中单薄瘦弱的身躯,如今拢在他胸膛,像一团莹润细腻的美玉,褪去了生涩,在这个仲夏,终从从前那颗又酸又涩的青桃成长为一颗成熟之果。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臣妾?”
崔锐抬眸望向陆小桃,在觑到她上扬的唇角和盈盈的笑颜时,他嘴角也跟着上翘。
他俯身望她,不疾不徐道:“孤已经忙完了,奉仪不是要背三字经?现在就开始吧。”
陆小桃见他转移话题也没追问,只是笑了笑,头颅一歪,立刻朗朗背道:“人之初,性本善……父子恩,夫妇从……”
背到这里时,陆小桃停顿一刻,忽地乖巧走至崔锐身边,将他脖颈圈紧,认真开口:
“殿下,臣妾觉得这句话说的真好。夫妻之间要互相理解和尊重,臣妾以后也会学着理解殿下,尊重殿下,对殿下更好……”
明明她身形娇小,却遮了院外一半的阳光。
可她的面上却全是璀璨的光芒。
巧言令色!
崔锐就这么坐在罗汉榻上俯视她的小脸,眸中悄然溢出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情。
可陆小桃捕捉到了那抹笑意和温柔,她急切开口:“殿下,您绝对是爱上臣妾了。因为您看臣妾的眼神与……”
与谁像呢……
陆小桃恍惚地想到,与曾经那个爱着自己的书生一模一样。
但陆小桃不敢往下说,她转了转眸子,决定打住这句话。
崔锐并未注意到她神色中的异样,他只是再一次因她所说无奈轻笑。
他自然是喜欢她的,可是还未到爱。
他自然知晓他爱的是谁,他并不能欺骗自己与欺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