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回了家,宝玉他们还是在园子里玩儿啊,吟诗作对的,就不多说了。再说说贾政,自从元春回家省亲后,他当官更认真了,一心想要报答皇上的恩情。皇上也看他人品好,名声清白,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出身书香门第,就特别让他去当学差,意思也是想选点真正有才华的人。贾政接到圣旨,就选了八月二十号出发。那天他拜别了祖宗和贾母,就上路了。宝玉他们怎么送行的,还有贾政出差在外的事情,就不一一细说了。
宝玉自从老爹贾政出门后,就成天在园子里瞎逛悠,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纯粹是虚度时光。这天他觉得特别无聊,就跑到贾母和王夫人那儿混了混,然后又回到园子里。刚换完衣服,翠墨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花纸片儿,递给他看。宝玉一看,哎呀,我给忘了,正想去看望三妹妹呢。你来得正好,三妹妹好些了吗?翠墨说,姑娘好多了,今天都不吃药了,就是还有点小感冒。
宝玉一听,赶紧打开花纸片看起来,上面写着:妹妹探春给二哥的信:昨晚雨过天晴,月色真亮,觉得这美景太难得了,舍不得睡觉,都已经三更了,我还在桐树下面溜达,结果被风和露水给欺负了,得了点小病。昨天你亲自来关心我,还派下人问候,还送了新鲜荔枝和真卿的字画,这份心意真是太深厚了!今天我在桌子前面发呆,突然想到,古代那些名人,在争名夺利的圈子里,还知道弄个小山小水的地儿,到处招揽朋友,一块儿喝酒聊天,要么搞个文学沙龙,要么开个诗歌会,虽然都是一时兴起,但往往留下千古美谈。我虽然没什么才华,但也很喜欢那些石头泉水的美景,还特别欣赏薛林的诗意。可是,园子里这么美,却没办过诗人聚会;那些杏花桃树下面,也许可以边喝酒边吟诗呢。谁说只有男人们才能搞文学社,不让咱们女孩子也来玩玩?如果你肯赏脸来,我一定准备好迎接你。
宝玉一看,乐得直拍手,笑着说:“咱三妹妹真是太有品味了,我现在就去商量商量。”话音没落,人已经起步。翠墨紧跟其后。俩人刚到沁芳亭,迎面碰上一个值班的老婆婆,手里举个字条儿,一看到宝玉,忙不迭地凑上来说:“芸哥儿问候您呢,在后门那儿等着呢,这个是他让我给您的。”宝玉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哦!我想死您了,天天想怎么孝顺您,可就是找不到机会。上次买花的时候,托您的福,认识了不少花匠,还见识了好几个漂亮园子。突然发现了一种特别罕见的白海棠,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两盆。如果您愿意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就留下这花赏赏吧。因为天气太热,怕园里的姑娘们不方便,我就没敢打扰。给您写信问候一下,祝您身体健康。您儿子芸这就跪安了。
宝玉一看,乐了,好奇地问:“他一个人来的啊?还有谁啊?”婆子回道:“还有俩花盆儿呢。”宝玉笑着说:“你出去跟他们说一声,我知道了,人家还真是细心。那你把那花儿给我送屋里来吧。”
一边聊着,一边拉着翠墨往秋爽斋走,一看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几个已经等在那里了。大家一见他进门,都乐得哈哈大笑:“又来一个啦!”探春咯咯笑着说:“我可不算是那俗人,就是突然心血来潮,写了几个帖子试试看,没想到一下子全都来了。”宝玉也笑着说:“可惜晚啦!早就该弄个诗社了。”黛玉撇撇嘴:“现在也不算晚,也没啥可惜的;不过你们尽管弄你们的诗社,别把我算进去,我可不敢参与。”迎春笑着调侃:“你都不敢,谁还敢啊?”宝玉拍板说:“这可是正经事儿,大家都积极点,别谦虚来谦虚去的。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咱们一起讨论。宝姐姐你也来说说,林妹妹你也发表一下意见。”宝钗白他一眼:“你急什么!人还没到齐呢。”话音未落,李纨也到了,进门就笑着说:“真有诗意啊!要搞诗社,我自告奋勇当个坛主。春天的时候,我本来也有这想法,后来想想自己又不会作诗,瞎掺和啥,就给忘了,没说出来。既然三妹妹有兴趣,那我就帮你一起弄起来。”
黛玉说:“咱们既然铁了心要搞个诗社,那咱们就是诗坛老大了,赶紧把这些‘姐妹叔嫂’的称呼给换了,才有文艺范儿。”李纨点头赞同:“没错,咱们来点雅号怎么样?我已经想好啦,叫‘稻香老农’,这名字够独特吧,没人跟我抢。”探春接话茬儿:“那我就来个‘秋爽居士’吧。”宝玉一听:“‘居士’‘主人’的,听着总觉得有点儿啰嗦,不够简洁。咱们这儿有梧桐树、芭蕉叶,用这些来起名儿怎么样?”探春眼睛一亮:“对啊,我就喜欢芭蕉,那我就叫‘蕉下客’啦!”大家一听,都觉得挺有意思。黛玉逗乐了:“赶紧把他抓来,咱们烤肉喝酒去!”众人一头雾水,黛玉哈哈笑着说:“庄子不是有‘蕉叶覆鹿’的说法嘛,他自称‘蕉下客’,不就是一只鹿嘛?赶紧整点儿鹿肉来!”大家听了一阵狂笑。
探春假装生气:“你这家伙,又用巧嘴骂人!别急,我给你想了个超棒的外号。”然后对大家说:“娥皇女英的泪水洒在竹子上变成了斑竹,现在黛玉住的是潇湘馆,又爱哭,将来她那竹子肯定也会变成斑竹,我们就叫她‘潇湘妃子’吧!”大家一听,纷纷叫好,黛玉害羞地低下了头。李纨笑着说:“我还给薛宝钗想了个好听的,也就三个字。”众人好奇地问是什么,李纨说:“我想叫她‘蘅芜君’,你们觉得怎么样?”探春立刻赞同:“这个外号好极了!”
宝玉说:“嘿,那我呢?你们也给咱想想啊。”宝钗逗他:“你的外号早有了,‘无事忙’,这三个字来形容你简直太贴切了!”李纨接茬:“你就继续用你以前那个‘绦洞花主’吧。”宝玉笑哈哈地说:“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了,还提它干吗?”宝钗又出主意:“我还是给你整个新外号吧,有个挺俗气的外号,但特别适合你:世上难得到的是富贵,闲散也难得到,这两样你都有了,不如就叫做‘富贵闲人’吧。”宝玉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哪敢当这个,你们随便叫叫我就行了。”黛玉不同意:“随便叫哪能行!你住在怡红院,叫‘怡红公子’岂不更好?”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李纨又问:“那二姑娘、四姑娘呢,你们起个什么?”迎春说她:“我们俩又不太会作诗,起外号干吗?”探春却觉得:“就算是这样,起一个也挺好的。”宝钗建议:“她住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住在藕香榭,那就叫她‘藕榭’吧。”
李纨说:“就这么定了最好。不过我年纪最大,你们得听我的,保证大家都能满意。咱们七个成立诗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不太会作诗,咱们就退出三个人。我们三个就各负责一件事吧。”探春哈哈笑着说:“都有了雅号了,还老是这样称呼,雅号不雅号了。以后还得定个罚规,免得出错。”李纨回道:“先成立诗社,再定罚规。我那儿地方宽敞,就在我那儿聚会,我虽然不作诗,但大家都不嫌弃我俗气,让我当个东道主,我也能跟着高雅一把;还要推我当社长。我一个社长不够,还得请两位副社长,菱洲和藕榭两位学问大的人来,一个出题限韵,一个负责记录监考。咱们三个不作诗也不是死的,如果题目简单点,我们也偶尔来一首,你们四个可就得受限制了。就这么定了,要是不听我的,那我也只能不参与了。”迎春和惜春本来就不喜欢诗词,又看到薛林她们在那儿,听李纨这么一说,正合心意,两人都说:“就是就是。”探春她们也明白这意思,看迎春惜春俩人都高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同意。探春笑着说:“行了行了。只是想想好笑,本来是我提出的主意,结果反而被你们三个管得团团转。”
宝玉说:“那咱们就去稻香村吧!”李纨埋怨道:“都是你太忙了。今天只是商量一下,等我再召集大家。”宝钗提议:“咱们还得定个固定的聚会日子。”探春说:“如果聚会太频繁,反而没意思了。一个月里,两次或者三次就好。”宝钗点头:“一个月两次足够了,定了日期,就算刮风下雨也要去。除了这两天,如果有人心情好,愿意多开一次聚会,要么去他们那儿,要么一块儿来,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探春自豪地说:“这主意是我想的,我得先做东道,才对得起我这份热情。”李纨提议:“既然这样,明天你就先开个聚会怎么样?”探春立刻响应:“不如就今天,现在就开。你来出题,菱洲来限韵,藕榭监场。”迎春建议:“我觉得不必非得一个人出题限韵,咱们抓阄吧,这样公平。”
李纨想起:“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了两盆白海棠进来,挺好看的,你们何不就以此为题作诗呢?”迎春疑惑:“还没赏花呢,就先作诗?”宝钗解释:“白海棠嘛,不一定非得见了才作诗。古人作诗都是为了寄托情感,如果非得见了才作,现在也就没那么多诗了。”迎春点头:“那我就来限韵。”说着,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集,翻到一首七言律诗,给大家看,大家都得写七言律。迎春遮住诗,对一个丫头说:“你随便说一个字。”那丫头就说了个“门”字。迎春笑着说:“就用‘门’字韵,‘十三元’。第一个韵必须是‘门’字。”说着,她又要了韵牌匣子,抽出“十三元”的抽屉,让那丫头随便拿四块。那丫头拿了“盆”“魂”“痕”“昏”四块。宝玉感慨:“‘盆’和‘门’这两个字不太好写啊!”
侍书把纸笔都准备好了,大家就静静地开始想自己的心事。黛玉呢,一会儿摸摸梧桐,一会儿看看秋天的颜色,再不就和丫鬟们逗笑。迎春让丫鬟点了根梦甜香,这香只有三寸长,跟灯草差不多粗,因为烧得快,所以用它来计时,香烧不完就要罚。探春最先想出来,自己写了又改,然后递给迎春。她问宝钗:“蘅芜君,你写好了吗?”宝钗说:“写是写好了,就是不太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走来走去,跟黛玉说:“你听,他们都写好了。”黛玉回他:“你别管我。”宝玉一看宝钗已经写好了,急道:“糟糕,香只剩下一寸了!我这才写了四句。”又冲黛玉说:“香快烧完了,你还在那湿地上蹲着干嘛?”黛玉没理他。宝玉说:“我可得顾不上你了,不管好坏,先写出来再说。”说完,就走到桌子前写了起来。
李纨说:“咱们得开始评审诗歌啦。要是读完不给评分,那可就得受罚哦。”宝玉回道:“虽然我稻香老农写诗不咋地,但看诗绝对在行,而且特别公正,你给的诗评,我们都心服口服。”大家纷纷点头赞同。接着,他们先来审阅探春的诗作,只见稿子上写着:
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大家都看了,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看宝钗那边的说道: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攒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乐得眉开眼笑:“哈哈,果然是蘅芜君啊!”话音刚落,转眼又去瞧宝玉的那边了。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家都瞧瞧,宝玉直夸探春的诗好。李纨却一个劲地推崇宝钗:“这首诗真有大家的气派。”说完,又赶着催黛玉写。黛玉抬头问:“你们都写好了?”话音刚落,她提笔一扫,刷刷几下就写完了,然后把纸往桌上一扔,让大家看。李纨她们围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一看到这句,宝玉立刻鼓掌叫好,兴奋地说:“这主意太棒了,怎么想出来的!”然后紧接着看下面的内容: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大家一看,也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纷纷说:“真心不一般啊,和别人就是不一样。”然后再一看下面的内容: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大家都说:“这首诗最好!”李纨点头说:“要说风情独特,这首确实不错;但要论内涵深厚,蘅稿还是更胜一筹。”探春赞同道:“这评价挺中肯的,潇湘妃子应该排第二。”李纨问宝玉:“怡红公子的诗排最后,你服气不?”宝玉谦虚地说:“我的诗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个评价挺公正的。”他又笑着说:“不过蘅稿和潇湘这两首,还得再细细品味。”李纨警告大家:“这本来是我个人的看法,跟你们没关系,谁再争论就罚谁!”宝玉听后,只好闭嘴。
李纨接着说:“以后每月初二、十六,我都会开诗社,出题和限韵都听我的。你们要是乐意,可以另外选日子开,哪怕每天开都行,我不管。但初二、十六这两天,必须来找我。”宝玉提议:“咱们得给诗社起个名字。”探春想想说:“太俗气不行,太新潮又显得怪异。刚好咱们是从海棠诗开始的,就叫‘海棠诗社’吧,虽然有点俗,但毕竟是根据真事来的,没关系。”说完,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稍微吃了点酒菜,就散了。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去找贾母、王夫人。这天就没什么其他事儿了。
袭人一见宝玉翻看那张字帖,急得团团转,拉着翠墨就跑,也不知道出了啥大事;后来又瞧见后门那婆子搬了两盆海棠花进来。袭人一问花的来历,婆子们就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袭人听完后,指挥她们把花摆好,让婆子们先在偏房坐下。她自己进屋称了六钱银子,包好,又抓了三百钱,出来就塞给那俩婆子:“这银子给那些搬花的伙计们,这钱你们拿去喝喝酒。”婆子们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感激,死活不肯收,但袭人坚决要给,她们这才接了。袭人又问:“后门那头有没有当班的伙计?”婆子赶紧回答:“天天都有四个,就等着里面的差事呢。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去通知他们。”袭人笑着摆手:“我哪有啥大事。今儿宝二爷要派人去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你们来得正好,就顺便叫后门的伙计们雇辆车,回来你们直接来这里拿钱,别让他们乱跑去找了。”婆子们应声走了。
袭人回到屋子里,拿起个碟子装了点吃的给湘云送过去。一看那架子上,装碟子的槽空空的,她回头一看,晴雯、秋纹、麝月她们正扎堆儿做针线活。袭人一问:“那个带花纹的白玛瑙碟子跑哪儿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起来。过了会儿,晴雯笑着说:“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回来呢。”袭人说:“家里送东西的碟子多的是,干吗非得用这个?”晴雯回:“我也这么说,但那个碟子配鲜荔枝好看,就一起送过去了,没带回来。你再看那架子上头,那对联珠瓶还没收回来呢。”
秋纹笑了:“说起这个瓶子,我想到个笑话。我们宝二爷一孝顺起来,也是挺夸张的:那天他看到园子里的桂花,摘了两枝,本来想自己插瓶里玩,突然一想,‘这是园子里新开的花,不能自己先享受。’就把那对瓶子拿下来,亲自装水插花,让人拿去,一瓶给老太太,一瓶给太太。没想到他一孝顺,跟的人都沾了光。那天正好是我送的,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宝玉这孩子孝顺我,连花都想着。’老太太平时不大搭理我,那天竟然给了我几百钱,说我‘看着挺可怜的,身子弱。’这可是意外的福气啊。几百钱不算什么,难得的是那份面子。到了太太那儿,太太正和赵姨奶奶她们翻箱子找年轻时的衣服,不知道要给谁;一见花,衣服也不找了,先看花儿。赵姨奶奶还在旁边帮腔,说宝二爷怎么孝顺,怎么懂事,说了一大堆。当着大家的面,太太脸上也有光,把别人的嘴都堵上了,更喜欢了,随手就给了我两件衣服。衣服嘛,每年都能得到,但这彩头不一样。”
晴雯嬉皮笑脸地说:“哎呀,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好东西都给别人了,剩下的才给你,你还有脸炫耀呢!”秋纹接话道:“不管它是谁剩下的,总之是太太的恩赐。”晴雯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我就不要。要是别人剩下的给我,那也行,反正咱们这屋的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高贵。非得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愿不要,哪怕得罪了太太,我也不受这个气!”秋纹好奇地问:“这是给这屋里的谁啊?我前阵子生病回家几天,不知道是谁。”晴雯撇撇嘴:“就算告诉你,你也退不回去给太太了。”秋纹哈哈笑着说:“胡说八道!我听听而已,就算给这屋里的狗狗剩下的,我也只感激太太的恩赐,别的我才不管呢。”大家都笑了:“说得妙,看来真是给那西洋花点子的哈巴狗了!”袭人笑着说:“你们这伙人嘴巴真厉害!有空就喜欢拿我开涮,一个个都不知天高地厚。”秋纹赔笑着说:“哎呀,我不知道,我道歉啦。”袭人笑道:“得了吧!你们谁去拿个碟子来才是正事。”
麝月说:“哎,那瓶东西也该拿回来放好了。老太太的房间还好说,太太的房间人太多,手脚乱糟糟的。别人可能还靠谱,但那些家伙见到是我们这屋的东西,不搞破坏心里就不舒服。太太又不太搭理这些琐事,所以咱们还是早点拿回来靠谱。”晴雯一听,就放下手中的针线说:“这是等我拿的呢。”秋纹忙说:“还是我去拿吧,你忙你的,去拿你的碟子吧。”晴雯说:“我就要试一试,你们都走运了,凭什么我就不能也走运一回啊?”麝月哈哈笑着说:“秋纹那丫头才刚巧得了件衣裳,今天又哪来的巧,你也能撞上好事,找到衣裳了?”晴雯冷冷一笑:“就算撞不上衣裳,没准太太看我这阵子勤快,就从她的公费里每个月拿出二两银子给我,这也不一定的哦。”说完,又笑着补充:“你们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我什么不清楚啊!”一边说着,一边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秋纹也跟着她一起出来,去探春那儿拿了个碟子回来。
袭人把东西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然后把住在这儿的一位姓宋的老妈妈叫过来,跟她说:“你去好好洗漱一下,换上出门的衣服,回来后我要你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宋妈妈回道:“姑娘放心交给我,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准备好了就一趟办妥。”袭人听她这么说,就端出两个小锦盒。先打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这两种新鲜水果;然后又打开另一个,里头是一盘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接着她说:“这些都是咱们园子里今年新摘的水果,宝二爷送来给姑娘尝鲜。对了,前些日子姑娘说喜欢这个玛瑙碟子,就留给姑娘玩吧。这包绢子里是我前些天做的手工,虽然粗糙,但姑娘凑合着用用。替二爷问好,也替我们请个安。”宋妈妈说:“宝二爷还有别的什么话吗?姑娘再去问问,别回头又忘了。”袭人转头问秋纹:“你刚才是不是在三姑娘那儿?”秋纹回答:“对啊,她们都在那儿商量着成立什么诗社,还要作诗呢。应该没别的事了,你放心去吧。”宋妈妈听后,就拿着东西出门去了,换好衣服后,袭人又提醒她:“你走后门,那里有下人和车等着呢。”宋妈妈就走了,后面的事就不提了。
宝玉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瞅了瞅海棠花,然后兴奋地跑进屋,跟袭人吧啦吧啦地讲起成立诗社的事情。袭人听后,也跟宝玉分享了给史湘云送东西的事情。宝玉一拍大腿:“哎呀,我咋就把她给忘了呢!我心里总觉得缺点啥,就是想不起来,幸亏你提醒我,我正打算请她呢。这诗社少了她,那还搞个啥哟!”袭人安慰他说:“哎呀,这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玩玩嘛。她跟你们不一样,家里又做不了主。告诉她,她来了也由不得她,不来又心里不舒服,何必让她纠结呢。”宝玉却信心满满:“不怕,我找老太太说说,让人去接她。”
正聊着,宋妈妈回来了,跟袭人聊了几句,提到史湘云听说宝玉他们成立诗社的事情,急得不行。宝玉一听,赶紧去找老太太,死活要人去接湘云。老太太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去吧。”宝玉只好作罢,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宝玉又去找老太太,催着让人去接湘云。直到下午,湘云终于来了,宝玉这才松了口气。一见面,宝玉就把成立诗社的事情告诉她,还让她看自己的诗。李纨她们却说:“别急着给她看诗,先告诉她韵脚,她来得晚,得先罚她作诗。作得好,就让她加入诗社;作不好,还得罚她请客呢。”湘云笑着回应:“你们忘了请我,我还想罚你们呢。那就给我韵脚吧,虽然我不一定能作好,但我也得硬着头皮上。只要能加入诗社,就算是要我扫地焚香,我也愿意。”大家见她这么可爱,更喜欢她了,纷纷埋怨:“昨天怎么就忘了她呢!”于是赶紧告诉她诗韵。
湘云积极性十足,哪有心思慢慢琢磨修改,边聊天边心里已经把诗给凑好了,随手抓起张纸就写了下来。她先是自己乐呵着说:“嘿,我跟着韵脚胡乱编了两首,也不知道好不好,就是随便应付一下差事嘛。”说完就把诗递给大家看。大家一看,直呼:“我们四个脑袋都快想破了才凑出四首,你倒好,一挥而就两首!哪来那么多灵感啊?别把我们的风头都抢光了。”边说边看那两首诗:
白海棠和韵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蛾偏爱冷,非关倩女欲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第二首: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那虚廊月色昏。
大家一眼瞧见就惊叫一声,纷纷赞叹:“这诗真是海棠精神啊!咱们真该成立个‘海棠社’了。”湘云笑着说:“那明天就先让我请客,我来组织个诗社,怎么样?”众人一听都乐了:“这主意太棒了。”接着大家又把昨天写的诗拿出来评头论足一番。
晚上,宝钗拉着湘云去蘅芜院休息。湘云在灯下合计着怎么当东家,出个题目。宝钗听了他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开腔了:“咱们既然要开社,就得当东家。虽然是玩儿,也得考虑周全,既要自己划算,还不能得罪人,这样才能大家好玩。你在家里又做不了主,一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自己都不够用,还搞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婶婶知道了不得更唠叨你啊。再说了,就算你全拿出来,也不够当这个东家的,难道你还要回家去要钱,或者跟这里要吗?”湘云听了一愣,有点犹豫了。宝钗又说:“其实我已经有主意了。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那边的螃蟹特别肥,前几天送了几个过来。现在咱们这儿,从老太太开始,到屋里的人,一大半都爱吃螃蟹。前些日子,姨娘还想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呢,因为有事没请成。你现在别提诗社的事,就请大家一起来吃,等他们吃完散了,我们再作诗,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可以跟我哥说说,让他送几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来,再从铺子里拿几坛好酒,准备四五桌果碟子,这样不是既省事又热闹吗?”
湘云一听,心里暗暗佩服,连连夸赞想得太周到了。宝钗又笑眯眯地说:“我这番话可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的,你可别误会我小瞧了你,不然咱们之前的交情就白费了。你如果不误会,我就去安排一下。”湘云连忙笑答:“好姐姐!你这么讲,反而是不真心对我了。我哪怕再迷糊,好坏还是能分得清的,不然我还能算人吗?我要不把姐姐当亲人,上次那些家常琐事我也不会掏心掏肺地告诉你了。”宝钗听了,就叫来一个婆子:“去告诉大爷,按照前几次那样,多准备几篓大螃蟹,明天吃完饭请老太太和姨娘赏桂花。别忘了提醒大爷,我今天已经邀请客人了。”婆子出去传话,回来后也没啥新鲜事儿。
宝钗冲着湘云说:“哎,湘云,咱们作诗选题别搞得太新奇了,你瞧瞧古人,有几个弄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和特别偏的韵脚啊?要是题目太新奇,韵脚太偏,搞不出好诗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作诗固然不能老说别人说过的话,但也不能刻意求新。最重要的,还是得有个清新的主题,用词不俗就差不多了。说到底,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女孩子家,织织布、做做针线活才是正事。有空的时候,看看那些对身心有益的书才是正经事。”湘云只是笑着应付,然后她说:“我琢磨着,昨天咱们作了海棠诗,今天不如来个菊花诗怎么样?”宝钗说:“菊花是挺应景的,但前人作品太多啦。”湘云点头:“嗯,我也担心会落入俗套。”宝钗稍微想了一下,说:“有了!咱们就以菊花为宾,以人为本,弄几个两个字儿的题目,一个虚的,一个实的。实的就用‘菊’字,虚的就从通用词里挑。这样一来,既咏了菊,又写了人事,虽然前人有过这样的尝试,但不算太落套,咏景和赋物都能兼顾,挺有新意的。”湘云一听,笑说:“不错呀,那咱们先用什么虚词呢?你先给想一个,我听听看。”
宝钗稍微琢磨了一下,笑着说:“‘菊梦’这个词不错哦。”湘云也笑着说:“确实挺棒的。那我也有个想法:‘菊影’,这个行不行?”宝钗回道:“凑合着能用,但好像有人已经用过了。如果题目多的话,这个词也能搭得上。对了,我又想出一个新词了。”湘云兴奋地说:“快说快说。”宝钗说:“‘问菊’怎么样?”湘云一拍桌子,叫道:“太棒了!那我也有个新词:‘访菊’,这个怎么样?”宝钗点头称赞:“很有意思。”然后她说:“干脆我们就拟出十个词,写下来再看看。”说完,两人就磨墨润笔,湘云负责写,宝钗负责念,一会儿就凑出了十个词。湘云看完后笑着说:“十个还不够,咱们不如凑足十二个,这样就完整了,跟别人的画册也差不多了。”宝钗听了,又想出两个,一共凑成了十二个,她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给这些词排个顺序吧。”湘云高兴地说:“更好了,这样一来,我们简直编出了一本菊谱。”
宝钗说:“一开始是《忆菊》,因为想念却见不着,所以去寻访,这第二个就是《访菊》。寻访到了之后,就种下,这第三个就是《种菊》。种下之后盛开了,所以面对面地观赏,这第四个就是《对菊》。面对面观赏兴致还很足,所以折下来放在瓶子里玩赏。第五个是《供菊》,就是摆在那儿欣赏但不吟诗,感觉菊花都少了点颜色。第六个则是《咏菊》,那就开始吟诗作对了。咱们这词章里头,笔墨可得供足啦,第七个就是《画菊》。画菊嘛,要是光摆那儿不吭声,谁知道菊花的魅力在哪儿啊?这不,第八个就来了个《问菊》。菊花要是能开口说话,那可就乐坏人了,肯定得跟它更亲近,第九个就是《簪菊》。这些花儿的故事虽然讲完了,但菊花还是挺有得写的,《菊影》和《菊梦》这两首,就排在第十和第十一个。最后来个《残菊》做个收尾,把前面的感觉都收进来。这样一来,秋天的美景和乐事都有了。湘云听了,就把这些题目都记下来,又看了一遍,然后问:“那咱们该用啥韵呢?”
宝钗说:“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限韵,明明能写出好诗,干吗非得让韵给牵着鼻子走呢?咱们可别学那些小家子气。就出题目,不拘泥于韵:本来就是为了大家偶尔灵感来了,一起乐乐,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的。”湘云点头赞同:“说得太对了。既然这样,大家的诗肯定能更上一层楼。不过咱们才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都要写十二首诗吗?”宝钗笑着摇头:“这也太欺负人了。咱们就把这些题目写在纸上,统一写成七言律诗,明天贴墙上,谁看上哪个题目就写哪个。有能力的人十二首都写上也行,没那个能耐的写一首也行,谁写得好谁就赢了。要是十二首诗都写齐了,就不许人家再写了,写多了就罚他。”湘云听了说:“那也行。”俩人商量定了,这才熄灯睡觉。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