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二月末的凌晨,很冷。
但,奉天门处的早朝却依旧要在寒风中照常进行,在天子到来之前文武百官按照通政司还有鸿胪寺的指导开始陆续进场,向着自己固定的位置而去。
都察院的纠察御史也开始上岗,借着灯火他们极力的转动自己眼睛,目光在场中来回扫视,但凡有人有一点不合礼仪规矩的行为动作都会被他们所捕捉!
弘治皇帝拒绝了内侍抬过来肩辇选择步行,他就抱着朱厚照一步一步向着奉天门走去。内侍们在前面将灯火打到最亮,黑夜里的紫禁城寂寥无声。朱厚照抬着头看了看天空,还未圆满的月亮散发着很大的光芒。看起来模糊又朦胧,宫墙上月亮留下影子,朱厚照的耳边是弘治皇帝的呼吸声。
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弘治皇帝,温暖的气息年轻的脸庞以及衣服上的香味。朱厚照顿时也觉的好安稳,六年了,他来这里六年了。他用心习惯一切,却是很少主动去感受去习惯这份来自父亲的爱。
突然,他看见了弘治皇帝梳理整齐的鬓发中有着几根的白发,顿时对于他这个皇帝有了更深的同情与心疼。他也才二十几岁啊,三十而立未到他却已经统领这庞大王朝十一年了。
将头依靠在弘治皇帝的肩头,此刻的朱厚照表现出了他从未有的孩子性,感受到儿子的动作,弘治皇帝也停下脚步,手轻轻摸了摸朱厚照的头,极为温柔的说道“怎么了,是困了吗?还有一段路,寿儿可以眯上一会儿。”
耳朵中传来最真实的声音震动,感受弘治皇帝的手掌温度,朱厚照整个人都被安全感包围。
“不用了,父皇,儿臣早就准备好了!”
是啊,准备好了。
远远的,朱厚照站在那里,眼睛一直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弘治皇帝落座,官员朝拜,早朝正式开始!
早朝之上官员上奏大多数情况都不会是临时起意,在前一天你需要和通政司简单简洁的概括一下你的发言内容。
通政司,全称是通政使司”,其长官为通政使。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这是大明的首创。如今的通政使叫元守直,从名看人就知道这可能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一朝为臣,有忠臣、奸臣、能臣、贤臣、良臣、铮臣、佞臣、亲臣、近臣、宠臣、权臣、弄臣、幸臣、贰臣!这些种类却概括不了元守直这个人,因为他是个孤臣!
他是进士,是吏部文选司主事、郎中,是通政使却有好多人说他不善为官。
为啥呢,因为他直、轴、刚。
从吏部任职开始他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官方的宴会宴请从来不参加,和谁都不来往,别人的同年之间还时不时搞个聚会之类,他的下属都没几个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反正这个人弘治皇帝信任的紧,而同僚却想起来就咬牙齿跺脚的恨。朱厚照也喜欢他,也知道他,因为他总觉得这个人会是自己的魏征!
在这样的人任职通政使的情况下,有谁敢坏规矩?即便是谢迁也不敢啊,不然你以为就他那个侃大山的性格,会主动在昨晚加班写奏疏?
其实,不就是怕今天老元不给他发言的机会吗?
但是,今天的朝会詹事府必须要冒泡啊,不然让人以为他这个詹事天天占着詹事府的缺,却不干詹事府的活。一门心思往内阁钻,那对他阁老的名声是莫大的影响!
朝会的奏事环节也是由元守直开始,他身为通政使首先要向弘治皇帝简单说说朝廷上发生的大事小情。待他说完之后,大家也明白了昨天或者这几天发生了那些事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事。
第一,李广死了。
第二,东宫会在三月初一出阁读书
第三,西北关西七卫之地,哈密问题。
第四,李广罪为谋反,有没有同党。
第五,东宫出阁读书事,及其首倡的几项德政公示。
第六,设亲军都督府,以东宫领之。
一般情况下朝臣们奏事顺序也会按照通政司的顺序,所以第一个发言就是三法司了。所以作为现在三法司的第一人的刑部尚书白昂持着朝笏走出来,面对御座上的弘治皇帝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刑部呈奏,昨日上午京城大兴县境朝阳门大街一赌坊之中,李广之嗣子李儒风与寿宁候之庶子张兰因为赌桌上争强好胜,言语冲突之后发生肢体矛盾。过程中李儒风以重手打击张兰,致使张兰倒地不起,未及送到医馆便死亡。事发后双方随从以及后续赶来的家丁帮手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伤逾十人!”
“顺天府,东城兵马司第一时间派出人员前往阻止却被阻拦,双方竟悍然抗拒官府,以武拒之!苦无手中人手不足,在现场处置的顺天府丞蔺琦,只得求助。刑部、宗人府人员赶到事发地,因为对方实在人多势众且猖狂,拒绝服从安排。刑部与宗人府只得通告内阁以及五军府后,请求府军前卫帮助!”
“府军前卫至,对方不可抗,全部束手就擒!案犯被带到刑部审理,其余在场人员为宗室勋贵家谱中人的宗人府带回,余者皆被顺天府收押!”
“刑部连夜审讯,李儒风虽然对自己故意伤害张兰之事予以承认,却百般抗拒刑部,更说自己乃是内官监太监李广之子,刑部无权审理并威胁审理官员!猖狂跋扈至极,叫嚣其父李广马上会让皇帝下令杀了所有张家与刑部之人!”
听着白昂的话,在场人除了昨晚参会人员之外的人,几乎都是面露愤怒。
文官们心想“好啊,好你个太监种子啊。还如此侮辱天子,侮辱我等官员。该死,该杀,还诛九族!”
勋贵们则是心中想着“狗太监,阉狗儿子想的很好啊,张家你想杀就杀?你们太监什么时候这么狂了?王振都没你这么狂啊,行,你们有种,看这次谁死!”
白昂是一个灾害治理的能人,一个干臣,这个时候的他更让朱厚照觉得他这个刑部尚书当的不错,在添油加醋方面他有着天赋。
这下无论文官还是勋贵都愤怒了,虽然话不是简洁明了,但是句句都是直击人心。一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飞扬跋扈的李儒风形象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在张懋还有刘福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有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打断了白昂的发言,只见他一下子就是跪了下来,对着弘治皇帝就开始磕头。
一边磕头一边嘴里说道“皇上,臣请皇上为我等武臣做主啊。那李儒风实在可恨啊,实在可恨啊。”
见这个情况朱厚照都有些无语,更多的是惊讶与懵圈。
“这人谁啊,怎么就来这样一出啊!”
面对太子殿下询问的目光,一直护卫在一旁的杨玉附在朱厚照耳边轻声说道“殿下,这就是广宁伯刘佶!”
“哦,是他啊,难怪了!”朱厚照知道那人名字之后心中释然,这广宁伯刘佶也是个趣人,朱厚照为常常听人说起他。说既是圆滑之人又是憨直之人,别送勋贵家再是不认同文官读书人,也会让家里孩子读书,他广宁伯家不同就要孩子去兵营待着。
刘佶来这么一下,尴尬的不是元守直而是五军府几位,张懋一个劲别过身去,然后想用朝笏挡住自己的脸。领五千营(注1)事保国公朱晖,领三千营成国公朱辅此刻也是一样,尤其是成国公朱辅他与刘福年纪相仿,平日关系也还行。所以一直暗暗抓刘福衣服,示意他赶紧把这个鬼东西弄回来,不然等会儿皇上不发火御史还有通政司的人就要发火了。
注1:五千营,(不是五军营)明代神机营的附属机构。因都督谭光所进良马五千匹,建立五千营,置坐营内官、武臣各一人,下设四司,每司把司官各二人,掌操练亲军卫随驾护卫官军及火器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