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鼎怔然,片刻后却摇头,轻声道:“不可以。”
声音坚定,暗处的指尖却微微一颤。
装上孟铭慧惊诧的眼神,他别过眼不看她,淡淡解释。
“你像现在陪着她,已经很好了,不能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
一旦领证,就会有记录。哪怕只是领个证,以后也会有二婚的名头。
他当然想让柚子高兴,但是不能以这种方式。
“我不在乎。”孟铭慧倔强道。
“可是我在乎。”钟鼎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郑重道,“不可以。”
孟铭慧扭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人儿,鼻头一酸,刚憋回去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
钟鼎心情本就失落,眼下看他哭泣懊恼更甚,他话说重了吗?
可是孟铭慧也很坚定,并没有就此作罢。她抹了把眼泪,抬头,神色严肃。
“钟鼎,我只是可怜她,想让她最后开心一点,我不是被道德绑架,我心甘情愿的。”
孟铭慧嘴唇张了张,她其实还想说很多话,却终究沉默下来。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虽然这件事,的确得征得他的同意。
钟鼎没有接话,沉默地走进房间,看着病床上小姑娘安静的睡颜。孟铭慧闭着眼睛靠在一旁的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仅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明天就是工作日,你找个时间带上证件和我去民政局,应该很快。”
“孟铭慧,我说……”钟鼎再次出声准备拒绝。
“钟鼎,别再让我哭了。”
“……”
第二天,柚子手里捧着两个鲜艳的红本本,精神都好了不少,她打开看看再合上,嘴角一直挂着甜甜的笑。
她曾私下对安柏说:“白白姐姐,我觉得我好幸福,死之前还能有妈妈呢……”
安柏心中狠狠一震,看着小家伙满足的笑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们对柚子的病情以及将要离去的事实讳莫如深,孩子却好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随口提起,并不感到害怕。
“白白姐姐,其实我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孩子……”柚子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
“宝贝,谁说的?姐姐打他去。”安柏愣怔,反应过来后伸手摸摸她的小脸,“不许乱想,柚子是爸爸最疼的小朋友。”
“邻居婶婶和我说的,之前幼儿园也有小孩也说过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我觉得也是,要不然我怎么和爸爸一点都不像呢?”
“不过有一点他们说的不对,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小孩,我分明有爸爸,爸爸最爱我了……”
“现在……我也有妈妈了,还是那么漂亮的妈妈……”
……
安柏关上房门,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一旁的孟铭慧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冲动了?”
“冲动?确实冲动,都没来得及跟人商量你就结了。”安柏拿起水杯轻轻抿一口,“但要说坏处,其实也没有,你想让柚子最后的日子开心一点,而且……钟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到时候离婚也是简单的事。”
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柚子和孟铭慧不说是朝夕相处,起码是陪伴良久,她们之间感情深,安柏可以理解。
37天以后,在众人的陪伴下,柚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生前地最后几句话,仍在叙述着自己小小的心思,安慰自己的爸爸。
“爸爸妈妈……我走了你们……不要哭,我找机会还到你们身边……”
“我不怕死……我只是难过……舍不得你们……”
最后一句话,她把孟铭慧叫来,附在她耳边说:
“妈妈……我爸爸特别喜欢你……特别喜欢……”
监护仪上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在场众人无不默默垂泪。
钟鼎弯腰捂着心口,一条腿跪着撑在地上,眉宇间流露出浓重的痛色。
此一别千万里,钟鼎要走完冗长的一生,才能再见到他疼爱的女儿。
柚子离开后的二十后,钟鼎处理完她的后事,将家里所有有关柚子的东西收拾到箱子里,办完后,坐在沙发上,从酒架上拿下一瓶白兰地,彼时窗外夜色已浓。
正在这时,孟铭慧推门进来,站在不远处,无声地看着他。
钟鼎觉得,有些话需要他主动来说。
“我最近忙完了,你想办离婚的话,随时都可以。”
孟铭慧瞥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缓步走到窗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遥望着远处车流。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钟鼎抬眸看她的背影,觉得今日的她和往日似乎不一样。
他敛眸,思考了片刻,又试探道:“要是你最近没空,我打印一份协议给你,你签字就好了,我去办。”
孟铭慧更加无语,钟鼎说话倒是精准,每一句话都说的她不想听。
她心下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怒气。
说话也就有些不客气。
“钟鼎,我是什么你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吗?你这样我嫌弃我吗?”
她话说得刻薄,含着怒气,因着语气中夹杂的一丝委屈才显得没那么尖锐。
钟鼎顿觉不对,愣了一阵儿反应过来,站起身来,被她这么诘问,他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半晌,只憋出一句:“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铭慧心下酸涩,她怎会不知钟鼎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她心里堵得慌,前些日子,尽管舆论的大部分火力集中在顾纵然的丑闻上,可有关她恋情的猜测却从未停止,其中不乏恶意的造谣谩骂。
孟铭慧本是见惯了这些事情,但是不知怎的,看到那与她传绯闻的对象,想到他的态度,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过。
所以此时,她想把话说得再重一些,或许是为了激钟鼎,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断了念头,她分不清了。
“这周五上午我有空,还有,我要到京城工作一段时间,或许以后就在京城定居了,对面的房子,你有时间过来检查一下,我大概租到头了。”
钟鼎闻言瞳孔微震,眼中流露出一抹破碎的神色,旋即他敛下眼眸,还想说什么,面前的人却转身走了,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只碰到她的衣角,终于没有抓住。
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眼睛没有目的地看着远处,眸中万里荒原,一片寂寥。
那天和孟铭慧从民政局出来时,看着两人手里的红本,他只觉得梦中都不敢想的场景竟然真实地发生了。
在钟鼎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他一点都不愿意放孟铭慧离开,他有时甚至会想就这样留下她,哪怕无耻一些。可是他的理性与自卑总是占上风,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拿任何枷锁桎梏她,就是他也不能容忍自己这样做。
他大口大口饮着酒,在沙发上醉过去,但是梦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催着他,虽然醉了,但却睡得不安稳。
正在这时,梦中的他听到孟铭慧家的门铃声。
朦朦胧胧中,他逐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对面的门铃是真的在响,不是梦。
一贯的警觉让他立刻警惕起来,看了表,凌晨两点三十二,这个点,谁会去找她?
心中升起一阵浓烈的不安,他头痛得厉害,却仍旧起身,准备出门看看。
开门的一刹那他却瞬间清醒,楼道里没有灯光,可是今夜月圆,清冷的月辉在那人冷白的刀刃上反射。
更令人心惊的是,孟铭慧已经打开了门!
刀刃即将落下,钟鼎行动比脑子快,已然来不及推开那人,只能拉过孟铭慧死死护在怀中。
孟铭慧吓得呆愣,她听见了铁刃扎进皮肉的声音——也看见了钟鼎背后有鲜血喷出。
趁着钟鼎吃痛的时候,那人飞快扎下第二刀,却在抽刀的瞬间被钟鼎反身卸了力,按在了地上。
钟鼎声音微颤,语气却十分冰冷。
“报警。”
钟鼎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一把拉下那人的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顾纵然!”
警察五分钟后赶到,将顾纵然控制起来,钟鼎在起身的那一刻就眼前发黑,堪堪站不稳,孟铭慧看着他背上的伤口,连哭都忘了哭,陪钟鼎坐上救护车,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不停地抖着,钟鼎趴着,意识已经要模糊,眼前是她颤抖的双手。
她大概吓坏了吧,他想。
他想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不要害怕,不要哭了,准备动手时才发现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钻心的痛。
这样的疼痛,他尚且可以忍受,但是他手上,全是血。
会弄脏她的吧。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一双手好像抓住了他的手。
抢救了一个小时,医生出来,问了一下:“谁是家属?”
孟铭慧走上前,医生问:“你是他的什么?”
“……妻子。”孟铭慧片刻后道,“他是我丈夫。”
医生点点头,简单交代:“背部有两次刀伤,都没有伤到要害,第二刀扎得不深,但是第一刀几乎是捅到底了。也多亏他身强体壮,要是一般人,大概直接捅穿了。”
“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的伤口很深,今晚应该会发烧,要仔细照顾。”
孟铭慧忙不迭地点点头,紧接着去照顾从手术室出来的钟鼎,他背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从绷带的缝隙中,大大小小的伤口随处可见。
钟鼎发了一夜的高烧,第二天上午就醒了过来,醒来发现孟铭慧趴在自己身侧,眼底乌青浓重,还没有醒。
他忽然觉得感到一阵轻松和幸福,没有叫醒她,而是复又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孟铭慧就醒了,他起身探了探钟鼎的额头,发觉已经退烧,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用棉毛巾沾了水,擦了擦钟鼎的嘴唇。
钟鼎悠悠睁开眼睛,孟铭慧先是一愣,而后眸中溢出惊喜之色。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