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现在双方都需要冷静一下。
二子一挥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亢奋,而且怎么说呢,她感觉不是“学姐竟然是魔法少女”的惊讶,而是“学姐果然是魔法少女!”的激动……虽然她确实是,但她过去做了什么才让这孩子产生了这种认知?还有他旁边的人又是谁,看模样怎么不太像朋友,反而像是被二子劫持了。
事已至此,敷衍搪塞的编瞎话肯定已经无济于事——她总不能说自己在cosplay,这没法解释她手里明显开过刃的长刀——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他们的世界观到底受到了何种程度的冲击。
“你们……看到了多少?”
她的语气很平和,神情也并不算咄咄逼人,但看着她紧握着的明显已经超出管制刀具范畴的长刀,吉野顺平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下一步就会遭到杀人灭口的威慑力。
他有点想逃走,毕竟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那他这种路人角色的戏份不该就到此为止了吗,正常人遇到这种麻烦事第一反应应该都是远离吧——
但二子一挥已经眼疾手快地在他的后背上推了一把。
对学姐抱着盲目信任的他就不像吉野顺平想的那么多,一脸乖巧地对绘里世知无不言:“那一位——”
他指一指亚梦:“——的同学跑到路上求救,顺便请放心,她已经被送到医院了。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所以和他一起过来了。沿路上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胆子真大。”绘里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束起的长发顷刻间散落而下,身上的装束也随之变回了先前的日常装,“总之,先离开吧。”
二子一挥先是因这不科学的一幕而眼睛发亮,随即又因为没能多看一会儿而深感失落……之后要求合影的话会有些失礼吧,又不是在漫展上和coser集邮。
麦当劳。
坐在窗几明净的快餐店里,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亚梦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僵冷的手脚慢慢放松回暖。
正是晚餐高峰期,嘈杂繁忙的环境音恰好可以把几个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完美盖过,让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不至于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所以说,是你能看到那些东西?”绘里世再次向吉野顺平确认,在对方点头承认后,她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手给我。”
这是吉野顺平生平第一次被同龄的女孩子握住手,虽然只是手腕,但她指腹温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仿佛一直传递到了血肉深处,这种陌生的感觉还是让他不自在地绷紧了身体,轻轻咬住了下唇。
……二子一挥突然感到了不爽。
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但自己却并非被选中之人已经让他有些心生郁郁,盯着吉野顺平被绘里世握着的手腕时心里更是像被塞进了一只愤愤不平的小动物,如鲠在喉。
他一边忍受着这只小动物的上蹿下跳,一边默默把手里的可乐杯攥得变了形。
……吉野顺平后颈一凉。
的确从吉野顺平的体内感受到了稀薄但确实存在的咒力,垂眸凝神的绘里世放开了手:“你是从什么时候能看到它们的?”
“今天……是第一次。”
吉野顺平收回手,悄悄塌下了僵硬挺直的脊背,闻言嗫嚅着回答。
不知何方神圣设下的帐,亚梦受到的认知上的混淆影响,以及刚刚觉醒的野生术师,这些线索在绘里世的脑海中纠缠成了一团死结,她隐约觉得它们有所关联,却像面对一道棘手的数学题,因为缺乏了最为关键的信息而无法得出解答。
二子一挥乖乖把放薯条的托盘推到她手边,因为体力和精神力都消耗巨大而感到了些许疲惫的她拿起一根来沾上番茄酱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后才又开了口:“你的确有成为咒术师的潜能,如果你有这个意向,我会帮你联系高专——那是专门培养咒术师的学校,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术式,但我想那边一定有办法。”
好像听到了一些很厉害的名词,二子一挥迅速支楞起了耳朵。
“我……”
吉野顺平的脸上显出了一点挣扎犹豫的痕迹。
“算了,你也不用急着回答。”绘里世注意到吉野顺平的神情,又改了口,“——毕竟如果接纳了这份力量,你的未来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可以慢慢考虑。”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吉野顺平低声说:“……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
“当然。”他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在愣了一下后弯起了眼睛,“那现在就和你妈妈报平安,然后今晚回去后好好睡一觉,睡前喝杯牛奶会比较有效。”
本来以为他们会因自己的怯懦而对他感到失望的他一时怔住,有些茫然地扫过他们的面容。
“如果是我亲身经历的话,估计也会害怕吧。”已经调整好心态的二子一挥平静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作为观众看角色和怪物战斗当然会激素飙升,但如果换成自己,肯定会因为害怕受伤乃至死亡而心生畏惧。”
“而且家人也会担心你吧。”亚梦低声说,向吉野顺平笑了笑,“比起救世主,感觉大多数父母都会更希望孩子过平凡幸福的生活。”
嗤笑着如果不欺侮他人就无法彰显自身价值的恶意,却在面对对自己展露的善意时无所适从,吉野顺平想起不久前落荒而逃而任由她步入绝境中的自己,突然感到了无地自容。
“……我没有勇气。”他断断续续道,“那些怪物,让我很害怕。所以那个时候,明明看到了它们,但我还是选择了逃走。”
亚梦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惭愧,微微一愣,轻声说:“有时候直面自己的怯懦,也是一种勇气。”
吉野顺平的身体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下定了决心,撩开了遮挡额角的发丝,烟头烫伤的疤痕在那里清晰可见。
“升入高中后,我被霸凌了。”他低声说,“他们盯上了我们电影社团的活动室,因为我没有完全顺着他们的意思来,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于是嘲笑,推搡,殴打,乃至把红热的烟头按在他的额角,皮肉在烧灼的疼痛中烂掉。
他整个人好像也要烂掉。
“我时常会想,如果世界上存在一个按钮可以杀死所有我讨厌的人,我不会去按;但如果有一个按钮可以杀死所有讨厌我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怕丑陋的疤痕会让他们产生不适,他把头发放了下去:“对我而言,这份力量就像是把这个按钮摆到了我面前,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些家伙,把他们对我做过的一切都在他们身上复现一遍……明明有了拯救他人的力量,却只想着报复。
……在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瞬间,我因为自己可能会变成这样和他们一样的人,而感到了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