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年纪,却从他嘴里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语,直让周异觉得全身上下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变了,全都变了!
这世道变了,亲人变了,自己变了,而今连自己的宝贝儿子都变了!
一切突然都变得好陌生,却又似乎本该如此,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察觉罢了。
“唉~,但愿是我多虑了。
毕竟同事一场,我实在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怎么说张谷也吃了这么多年的官饭,理应不至于如此糊涂,分不清形势吧。”
周异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现在,他一心只想速速办成这份棘手的差事,速速辞官,然后速速携带一家老小返回老家,此生再不踏足帝都半步。
这念头竟来得如此强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可老天爷有时就好像在故意戏耍人一样,偏不遂人愿。
周异心里刚刚还在暗暗祈祷张谷千万要认清形势,谁知张谷的声音转瞬便在门外响起。
“你们休要拦我,我有要事需面陈府君。
此事干系重大,若延误了时机,你们谁能承担得起此等罪责!”
很显然,张谷是被门外的差役给拦住了。
只因周异有令在先,未经他许可,任何人均不得入内。
周异无奈苦笑,摇头起身,带着周瑜行至门口,令差役们悉数退下,而后亲自将张谷迎了进来。
“老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相关文书证词可是已准备妥当?”
“府君,此处没有外人,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张谷不耐烦地把手一摆,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对周异说道,
“我已知晓袁术是幕后主使,亦知晓您已洞悉真相。
我们相交多年,对彼此的为人品性可谓知根知底。
以我推测,明府定然是受袁术那厮胁迫,不得已才做出妥协的。
您不妨将实情告知于我,让我为您出谋划策。
属下与您共事多年,实不忍见您一错再错啊。”
“呵呵,我就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你这个大神捕。”
周异老脸一红,旋即便笑容满面,亲热地拉着张谷的手说道,
“你放心吧老张,无需为我担忧,我已经留好了后路,大不了回老家务农嘛。
可不能为了我这个没出息的老大哥,连累了兄弟你的大好前程呐。”
“哎呀,我并非此意,我是想跟府君同心协力,合力扳倒袁家呀。
袁术多年来作恶多端,帝都诸多的重案、悬案原来都是他背后主使。
受他迫害,含冤而死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这些可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啊。
如今我手中掌握的证据、证人众多,不胜枚举,足以治他的罪。
只要您支持我,我张谷保证能把他们绳之以法,一网打尽!
再退一步讲,府君要是还没有信心,我们完全可把真相告知何使君。
何使君乃皇亲贵戚,自会以国家社稷为重。
有他给我们撑腰,必可保万无一失啊府君。”
张谷言之切切,周异听着,脸色却是渐渐阴沉下来。
这个张谷破案确有一套,然其为官之道实在是太过浅薄了,根本不懂如何揣度上位者的心思。
别说我现今是骑虎难下,只能铁了心跟袁家一条船共进退。
即便是我想立功,也绝对不会答应他这个提议的。
要真像他说的那样,功劳不都让何进给占去了,跟自己还有啥关系。
冒着身败名裂,家族衰亡的巨大风险得罪袁家,到最后却连根毛的好处都没有,傻子才那么干呢。
周异对张谷很是失望,他默默地看向周瑜,周瑜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回望向他。
四目相交,但见周瑜微微点头,周异当即心领神会。
看来这个张谷中毒太深,当真是留不得了,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老张,你确定都考虑清楚了?”
周异决定最后再给张谷一次机会,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选了这条路,你可要随时做好赴死的准备啊!”
“为国为民,万死不辞!”
张谷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回道。
“好!为兄甚是钦佩,便与你赌这一回!
你且回吏舍养精蓄锐,这两日辛苦你了。
我这就去找何使君商谈此事,明早给你消息。”
“哈哈,明府大义,属下拜谢。”
目送张谷欣然离去,周异反倒平静了下来。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你亲自做出一件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时,你在潜意识里便会自我洗脑,认为理应如此,并不会再感到羞耻与内疚了。
而一旦你打破了这道闸口,以后将只会不断刷新自己的底线,直至这成为一种习性。
“父亲大人,接下来该当如何?”
“既是他一心找死,那我便成全他。
唉~,可惜了,帝都此后将再无神捕了。”
周异看着张谷离去的方向,平静地跟周瑜说道,
“不过沾血的事,我们坚决不碰。
我这就去找袁术,让他来处理此事。
他手下多的是狠辣之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于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完全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
“父亲大人英明。”
周异不再迟疑,当即命手下速备车驾,赶赴南郭拜见袁术。
酉时将尽,夜幕降临,距县寺不到百米的一间吏舍内,灯火摇曳。
昏黄的灯光下,一人正埋头翻阅着卷宗。
长条案几上几乎摆得满满当当,这一堆竹简竟都是发生在帝都近几年来或疑案、或悬案、或冤案的卷宗,几乎件件都跟丐帮脱不了关系。
张谷此时端坐于案前,专注地收集着各种有利证据。
他鬓角的白发跟日间相比似乎又增添了些许,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多日未曾修剪的胡须,也使他的面容看起来尽显憔悴。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那么的坚毅沉稳,眼神中充满了信心与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