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筝身为婢妾,无事不可离院,活动的范围至多只能在院子周围五丈,也就是正正好到春芝的映月楼的距离。
这就便是连哭都找不到一个地方。
她只能缩在相对隐蔽的两座假山石里,握着草蜻蜓小声啜泣。
自重活起,她一门心思的就是破局,往上爬,站稳脚,甚至之前都不敢去想娘亲和团儿,就怕自己撑不住,便一直把思念,委屈,苦楚都压着。
直到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才敢去探听娘亲和团儿的情况。
原以为她听到能够平稳应对,却没想到只听到夏刚就已经压不住了,再看到草蜻蜓,她那一瞬间就能想到团儿编的时候是什么样。
小小的身子,粗糙的小手,倔强不服输的抿着嘴,嘴上还念叨着这次一定会比她编得快。
娘嘴上说着让她让着点妹妹,背地里却给她递下一根稻草。
一切恍若还是昨日,但如今……
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肩背,夏筝警惕的猛站起来。
可夜里暗,假山临水下石都长着青苔,脚下一划就要整个人摔下去。
慌乱的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反倒被石壁上锋利的凸起划破了手。
好在那还未看清的身影往前伸手一捞,环住了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拉起。
靠入那人怀中,闻到那淡淡清香夏筝惊讶的轻唤:“世子?”
“知道是我还吓成这般,是在做什么做贼心虚之事?”
分明是他突然出现吓人。
可她不敢直说,只能后退一步从他怀里出来站稳,低头道:“婢妾没有,婢妾只是…只是在这小歇一会。”
“小歇一会?那你这眼是自己肿的?”
夏筝立即抬手去擦残余的泪,有些泪水粘在睫毛上了,一动就颤起来,晶莹楚楚,美人含泪,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悯,连带着原本的气都散了不少。
“婢妾是…是怕梁嬷嬷瞧见告诉世子,婢妾没想到世子会来,婢妾以为世子气恼了婢妾不会再来了。”越说越委屈可怜,眼泪也跟在又溢上来,还恰到好处的抬眼望着顾逸之。
“撒谎。”顾逸之冷声点破,神色也没有丝毫动容。
夏筝暗在心里抱怨难伺候,但也知道自己是瞒不过他去的,便实话带上哽咽道:“婢妾是…想娘亲和妹妹了。”
之前陶语蓉提议通房的时候顾逸之就已经查过夏筝了,知晓她在侯府已经是一个死人,父母兄妹都以为她病故了,如今她一人在这府里,想起家人也是难免。
“那也不必躲在这哭。”
夏筝抬眼,抿了抿唇道:“婢妾真是怕梁嬷嬷瞧见告诉世子的,婢妾知晓先前留下霜降世子怪婢妾,可婢妾实在是觉得霜降可怜,家中还有重病的祖母,又不似奴婢福气好,能得世子怜惜,她…很像婢妾,也像婢妾的妹妹,所以婢妾想给她一条活路。”
瞧她这嘴上说着可怜,话里话外却都是不认为自己错了分毫的样,顾逸之倒是一时不知该说她心软还是不自量力了。
管束不住下人还非要留下陶语蓉那边的人,自己都未站稳脚跟呢就想给旁人撑一把伞。
蠢笨。
“婢妾知晓世子是为了婢妾好,是婢妾任性了,求世子饶了婢妾这一次吧。”夏筝眨巴着桃花眼,睫毛呼扇,娇俏又勾人。
顾逸之面上依旧冷着,心里的气实际早已经散得所剩无几了。
他的确是有些恼她不知好歹。
当初发现糕点里有那等药的时候,若非那糕点是夏筝做的,他当下便可让人把冬林拿了。
念着她才设了那么一计让冬林自己原形毕露,避免时候她嫌隙洗不干净,还将她那院里的耳目都撤除,她还非得留一个讨好陶语蓉。
虽也知晓她本是陶语蓉带来的,承着恩情,本也该如此,但比之下,他倒是还不如这恩情去了。
本是打算这段时日都不往这边来,今日却从垂花门外过的时候远远看到霜降站在假山外朝着吟霖小院,走来她吓得哆嗦半天才说夏筝在假山内,靠近便听到低低抽泣。
见她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滴滴落泪,还是不忍的解了斗篷给她披上,谁知吓得她如此。
现下还这副小委屈的求饶样,即便明知她就是装的,可他若还计较倒是他小肚鸡肠了。
伸手拉过她的手腕,转身往外。
“世子这是要去哪?”夏筝惊了一跳。
“包扎。”
听到两个字夏筝才低眼看到自己手比猜想的严重,黑糊糊污泥河碎石都嵌进了肉里,血在不断往外冒。
以至于清洗的时候疼得她忍不住眼泪直流,咬紧牙也压不住发出闷哼。
“忍着些,外边听来像什么。”顾逸之都耳根子红了。
“疼。”夏筝小声辩。
顾逸之抬头想要说什么,可一见她脸颊绯红,双眼垂泪,衣衫又因疼痛之下身体移动变得凌乱几许,喉结滚动把话都咽了下去,手上的动作轻柔了些许。
清醒干净,涂上膏药包扎上,顾逸之沉脸交代:“日后不准再去那等危险的地方。”
你不吓我就不危险。
“是,婢妾不敢了。”
“下次再想家就派个人去帮你瞧瞧。”
“谢世子恩典。”夏筝立马起身谢礼。
她是婢妾,是没有资格出门,也没有资格把亲人请来府上的,何况她在侯府那边已经死了,是在官府都已经消了户籍的,即便日后也是不能和她们当着人相认的。
顾逸之能让她派人去看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这可是破规矩的事。
见她这一会就从哭唧唧的小可怜变成了高兴得跳起来的小兔子,顾逸之刚刚压下去的某些情愫又冒了起来,清咳一声扔下一句老实休养就疾步走了。
夏筝莫名,自己也没做什么又惹他生气的事啊,怎么又突然走了?
往窗户望出去,人都已经出了月洞门了。
“世子,不留宿吗?”长风奇怪,这个点了,方才里面又那声音,还以为今日肯定留宿在夏筝这了,他都让人去备水了。
顾逸之没应答,甚至他压根就没听到长风的话。
对于自己的仓皇而逃自恼,分明那日他特意去芳华院试过了,并无任何失控,去同样怀孕的魏卿卿那也一样,可一到了夏筝这就一下不察就……
“长风,夏筝和世子妃,侧妃,有何不同吗?”
顾逸之突然的问题把长风吓得定在原地,冷汗冒得瞬刻就把后背给湿透了。
夏筝和世子妃,侧妃怎么比?他一个长随哪里能把这些主子拿来比。
脑子飞速转了几圈,含糊道:“都是世子的人,这点并无不同。”
见顾逸之那骇人的神色不变,忙又添一句:“论身份的话,世子妃为正妻,是不同些,其他侧妃与姨娘皆看世子如何看待,倾心谁些了。”
“倾心?”
顾逸之从未想过这种词,于他而言,妻,妾与各府行事的官员一样,各司其职,各有对等待遇便是,什么心悦,倾心,爱慕,不过酸腐之人编造罢了。
可现下,他对夏筝似是不同的。
莫非是因倾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