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骨入腹的疼痛,让慕容辞忧从昏迷中猛的醒过来,他劈手一抓,才发觉腰间裹的是软绫罗,正疑惑之际,却听到一句冰冷的警告:“别动!”
闻言,慕容辞忧有些不可置信的循声望去,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愣神的瞬间,忽然身子一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吊了上去。
四周浓雾已经消散了许多,几缕云气笼着一个素白衣衫的和尚,只是他身形高大挺拔实在不像个垂垂老人。
慕容辞忧定定的看着他,可那人戴着绢丝面巾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颜,即便如此,一种奇怪的感觉还是让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阿毅,你不该这样捉弄别人”,冰冷又不乏严厉的声音响起。
刺啦刺啦,响起一阵重物在地面拖动的声音,慕容辞忧转身便看到阿毅从雾气后走出来,他低垂着肩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阿毅手上拿着一团,胡乱缠绕在一起的丝线,直到他走近些,慕容辞忧才看清,那些丝线的末端牵着几块画着五官、服饰的木头……
阿毅低着头小声嗫嚅着:“是,师父,我错了......”
慕容辞忧看看站在一旁乖乖道歉的阿毅,又看看面前带着面巾的和尚,他终于回过神来,心底涌起一种冲动,他急切的想要扯掉那人的面巾验明他的身份,可还不等他伸手那人已转身走了。
慕容辞忧想要跟上,双腿却不听使唤,还未挪出一步就重重栽倒在地,阿毅吓了一跳忙去扶他。
这时,清脆的玉笛声响起,是慕容辞忧熟悉的旋律,哒哒哒~尘土飞扬间,一匹枣红大马矗立眼前。
赤风!慕容辞忧居然看到了赤风!那个自己从狼嘴里掏出来的家伙。
那时赤风被野狼咬的血肉模糊,连军营里最有经验的马夫也判了它死刑,即便众人都说它活不了了,可慕容辞忧对这个眉心有个白点的小红马很合眼缘,后来在他日夜不眠的精心照顾下,赤风不仅活了下来,还逐渐成为了契丹最强悍的战马。
重生一世,慕容辞忧心里清楚,世人都厌弃痛恨他,连带着恨屋及乌,所以对于赤风能逃出生天这种事,他不曾抱有太多幻想,如今竟能再次相见,心中又惊又喜,所以即便对不远处的和尚还警惕着,可还是忍不住伸长手摸了摸赤风。
赤风有些好奇的绕着慕容辞忧打着转,慕容辞忧下意识的点点它的鼻尖,赤风似乎想起什么,先是猛的靠近慕容辞忧试探着,又猛地退后一步,似是很不确定又似十分着急。
见状,慕容辞忧还是笑吟吟的张开双手等它,果然赤风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抵住了他的脑袋,慕容辞忧抚摸着赤风的鬃毛,附在它耳边轻轻唤了一声:“赤风......”
这一声呼唤似乎让赤风认出了眼前之人,“嘶”~它仰天长啸起来,已走在前方的和尚,听到这样的动静也侧目凝望了他们片刻,才又负着手走远了。
泪水从赤风的眼角滑落,慕容辞忧听出了它的委屈,又伸手摸摸它的鬃毛安慰它,赤风忙低头舔了舔慕容辞忧受伤的额角,而后竟前蹄一曲跪了下来,慕容辞忧轻轻一跨便稳稳骑了上去。
“咦,赤风今天是怎么了?”阿毅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着。
赤风驮着慕容辞忧冲破了层层浓雾飞驰向前,不知走了多久,等慕容辞忧再抬眼时,便发现周围的浓雾都散尽了。
眼前一切豁然开朗,不甚宽阔却平整的道路,让他一时有些晃了神,没想到乱坟岗后面,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避开尘世的好地方,慕容辞忧默默的四处打量着。
正想着,一个小人朝他飞奔而来,是小怀礼!慕容辞忧看他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
小怀礼跑的呼哧带喘,却故意在距离慕容辞忧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气鼓鼓的斜着眼睛瞪着慕容辞忧,脸上软乎乎的小奶膘也夸张的抖动着,慕容辞忧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
两人对峙了一小会,小怀礼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的响亮,伸长了小手要慕容辞忧抱他,“哥哥......\"
所有人都一齐看向他们,慕容辞忧忙一把将怀礼揽进怀里,希望能止住他的哭声,果然,那孩子一钻进他的怀里就不再哭泣了。
“早点歇息吧,其他的明日再说”。
那和尚一边淡淡嘱咐着,一边轻轻摘下了面巾,如水月色掩映着他的侧影,玉白禅衣将他衬托的更加清冷俊美又不落凡尘,不是宋济泽又是谁?
慕容辞忧心中虽早有答案,可在看清宋济泽的脸时,眼泪竟悄无声息的滑落,他胡乱抹了抹,再抬头时,宋济泽已经进屋了。
“明天见兄弟”,阿毅也有些疲乏的摆摆手道了别,说罢就想去牵赤风,可赤风紧紧贴着慕容辞忧不愿离开。
拉了好几次赤风都一动不动,阿毅累的气喘吁吁,只好从怀里摸出一个萝卜逗引它:“来,赤风,来......”,赤风张开嘴呼呼的哼着粗气,却依旧站的笔直。
慕容辞忧知道赤风是想吃的,于是一把夺过萝卜喂给赤风,又低声在赤风耳边说了几句,赤风这才嚼着萝卜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阿毅走了。
怀礼欢天喜地的拉着慕容辞忧,朝旁边的一间小屋走去:“哥哥,我们今晚睡这里”,慕容辞忧一边跟着怀礼朝小屋走去,一边留心注意着宋济泽的房间。
深夜,四下一片静谧,只有怀里香甜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可床上的慕容辞忧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今他看到赤风安好,便猜到念慈一定不会过的太差,按理说他对这尘世应该没有什么牵挂了,可不知为何,看到宋济泽的瞬间,委屈、不甘...又在他心里翻涌起汹涌波涛......
他想要一个答案,想到这,慕容辞忧紧了紧衣衫,蹑手蹑脚出了门,转身便直奔宋济泽那间静室。
屋檐下,慕容辞忧先小心的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眯着眼睛看着里面的动静,只见盈盈月光下,宋济泽端坐在蒲团上捏着法指打坐。
慕容辞忧咬着牙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等到寒气森然,宋济泽才终于离开蒲团去床上睡觉。
慕容辞忧又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进去,皎洁月光将小屋照的通亮,他轻巧的避开四周桌椅,原本计划靠近床边便猛然攻击,绝不给宋济泽还手之力,可当他远远瞥见宋济泽沉静恬淡的睡颜时,心里又涌起一丝异样,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
石火电光之间,榻上原本双眸紧闭的宋济泽,却已极灵巧的抓住了慕容辞忧的手腕。
慕容辞忧刚想挣脱,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他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没想到宋济泽现在也学会了这样暗中设陷的手段,看来亏心事做多了,自然要多防备些,想到这慕容辞忧满眼不屑的看着他。
只是宋济泽似乎并不在意,他一把将慕容辞忧拉上床用锦被掩着,又将腕上的佛珠反套在慕容辞忧的双手上捆住他。
慕容辞忧恼怒的挣扎了几下,可他细嫩的手腕根本不是佛珠里那根上好弦线的对手。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宋济泽反手掐着慕容辞忧的脖子,做着无声的威胁,待重新将散乱的帐幔拉好,这才轻声咳嗽一声,应了门外的声音。
慕容辞忧身上的寒气一点点消融在宋济泽被褥的温热中,只是后背似乎压着一个什么东西被膈的生疼,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原来除了自己,宋济泽便是谁都愿意亲近的......
想到这,慕容辞忧如鲠在喉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拳头,似是感受到他的异动,宋济泽的手里又紧了一分,慕容辞忧咬咬牙不再乱动。
“见过丞相”,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慕容辞忧知道来人便是卫祺了。
“我早已不是丞相了”,宋济泽淡淡的拒绝着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公...公子,今夜前来,确是遇到了难题”,卫祺支支吾吾的说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皇帝出事了?”一说到这,宋济泽有些着急的坐直了些,可他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被褥里还藏着一个人,于是忙又躺下去,扯住被子盖住慕容辞忧。
卫祺并未察觉宋济泽的异常,只是忧心忡忡道:“不是皇帝,是玉玺......”
“玉玺丢了?”宋济泽不等他说完,便已猜出来了。
“您怎么知道?”卫祺有些惊奇的问,说着又走近了几步。
宋济泽怕他看出端倪,于是摆摆手轻咳几声:“咳咳咳,我染了风寒,你不要靠的太近,小心传染”。
“是”,卫祺应着,退了几步。
“我猜的,之前便已约定不再见面,今日又来必定是万不得已,如今皇帝无事,那便只能是玉玺的事了。”
“公子,七日前,秦塞国派银牌天使前来和皇帝商讨再通鹰路之事,皇帝不喜此物,又想到秦塞王曾与契丹王私交甚好,怕他有异心便婉言拒绝,那银牌天使离别之际,却提出想要感受一下兴都城的夜市,皇帝体恤边塞苦寒应尽地主之谊,便让羽兵营的侍卫陪同前去,谁知,街市上人潮拥挤,一转眼的功夫银牌天使就消失不见了,我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调集人马搜寻,一炷香后却在护城河里找到那银牌天使的尸体”。
“仵作怎么说”?
“仵作说是溺死的,可诡异的是三个验尸官都说,他身上的尸斑有些奇怪,那样大的尸斑,是至少死亡两天以上地尸体才会有的,可明明一炷香前他还活生生的在侍卫眼前啊,又怎么可能在两天前就死了呢?”
说到这,卫祺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却更沉重了。
“当夜,秦塞国使者的随从便哭哭啼啼要为银牌天使守灵,又纠缠着说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按照秦塞国的习俗进行天葬,死活不同意仵作进一步开膛验尸。万不得已之下,我放了迷烟把他们放倒了,才又悄悄进去查验,果真如仵作所说那尸体上的瘢痕,实在不似刚溺死之人该有的模样,我正要详细查验,外面却响起叫喊声,我刚冲出去要追拿犯人,殓房就爆燃着着了火,那些昏倒的随从连带着那银牌天使的尸体一起化成了灰烬......”,卫祺越说声音越暗哑。
“你觉得银牌天使之死和玉玺丢失有关?”宋济泽一针见血道。
“是,使者命案还未解决,我正在诏狱审问有嫌疑的犯人,皇帝却急诏我入宫说玉玺丢了,我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可查询了几日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万不得已才深夜造访,还望公子施以援手。”
听到这,慕容辞忧心里全明白了。
看来自己重生到怀玉身上的时候,卫祺正在醉春楼捉拿使者被杀案的凶手,自己为了不被那奸人玷污,于是生生搅乱了卫祺的调查,这才被关进了诏狱,可皇帝的玉玺恰在此时不翼而飞,因而最不可能犯罪的,便是他们这些被关在诏狱中的人了,所以后来才被释放了......
正想着,慕容辞忧忽然头痛欲裂起来,浑身似有万千钢刀刺入,一点点凿碎了他的骨头,斩断了他的神经,他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五石散!是它的毒性发作了!即便慕容辞忧猜到了原因,但还是无计可施,这具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刚才又入吸了太多瘴气,几重毒素一齐侵入实在是雪上加霜了!
慕容辞忧忍了又忍,就在实在坚持不住快要叫出声来时,宋济泽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猛地将胳膊塞进他的嘴里。
剧痛、不甘、愤怒冲垮了慕容辞忧最后的一丝理智,他狠狠撕咬起来,直到唇齿间满是腥甜也不停止。
卫祺敏锐的察觉了微弱的异响,于是不自觉的捏紧了利剑:“公子,你...”
“无事,腿有些麻了”,宋济泽一边不动声色的瞥着锦被的动静,一边面无表情的捶着腿。
“皇帝想让我做什么”?
“皇帝说明日子时,想和您叙叙旧。”
宋济泽沉吟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好”。
“公子,我…那个,梦溪…”,卫祺的语气突然低下去。
“她很好,只是还不想见你......”
慕容辞忧还想再听,可剧烈的刺痛从心脏蔓延开来,顺着经脉猛烈的冲击着五脏六腑,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变成一个模糊的光晕……